正文 芙蓉繡色(1 / 3)

芙蓉繡色

劇本新作

作者:譚仲池 趙楠

1、坡子街日外

字幕:1927年4月古城長沙

湘江之水浩浩蕩蕩,滾滾向北,麓山巍巍,佇立於河的西岸。曆經曆史風雨的嶽麓書院和浮在江心的橘子洲仿佛在訴說著三湘大地的曆史滄桑。

坡子街,商鋪林立,人聲鼎沸,銀店、米鋪、傘鋪、油莊、綢緞鋪、小吃店等應有盡有,盡顯繁華。

“劈裏啪啦……”有商家在辦喜事,陣陣鞭炮聲讓繁忙的坡子街愈發熱鬧。

春日暖陽灑滿江城,湘江東岸柳絮紛飛,坡子街西,炮竹煙霧還未散去,芙蓉繡莊張燈結彩,牌匾下,“百年華誕”的橫幅迎風招展,繡莊總經理曾紀生與老掌櫃謝富貴在門口迎接絡繹不絕的四方賓客。曾紀生八字胡格外顯眼,年過半百的他精神抖擻,顯得極為幹練。

2、芙蓉繡莊門口日外

曾紀生正忙於應酬,一男一女出現在繡莊門口。

曾紀生熱情地迎上前去:“方高參大駕光臨,未曾遠迎,恕罪恕罪!”

方偉業一身戎裝,顯得威風凜凜,大步向前與曾紀生握手。同行的是女兒方敏,約摸20上下,一頭短發將臉型和五官襯得恰到好處,和別的同齡女孩不一樣的是,她身著英倫西裝、腳蹬西式皮鞋,這身男裝打扮使她顯得英氣十足。

曾紀生:“這位是……”

方偉業:“小女方敏。”

方敏落落大方地施禮道:“曾伯伯,恭喜了!”

曾紀生忍不住誇讚:“不愧是方高參的千金,裏邊請,裏邊請!”

方偉業攜方敏走進繡莊。

3、繡莊門口日外

方氏父女剛入門去,謝掌櫃輕聲提醒曾紀生:“老爺,朱會長來了。”

一聽到這個人名,曾紀生的臉往下一沉,但瞬間被誇張的笑容取代:“朱會長——您一來,我們芙蓉繡莊真是蓬蓽生輝啊!”

朱雲虎:“兩年前我們宏通繡莊百年慶典的時候,您曾副會長親自前來祝賀,現在你的店也一百年了,我們之間又情同手足,於情於理,我豈能不來啊。”

曾紀生聽出言外之意,水過無痕地回敬:“螢火之光豈敢與皓月爭輝?朱會長,您太抬舉我曾某人了。”

朱雲虎大手一揮,走入門去,手下抬著幾大盒禮物魚貫而入。

4、芙蓉繡莊日內

社會各界名流齊聚繡莊,原本寬敞的大廳,此刻已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與傳統的聚會不同,這次借鑒了西方酒會的形式,大家聊天等待之餘,不時有身著長衫的服務生端著酒水、飲料穿插其中,可謂中西合璧,別有風味。

方偉業忙於應酬熟人,方敏獨自站在一旁,頗有些不自在。

方敏順手從服務生的托盤裏拿起一杯酒,她感覺到了服務生異樣的眼光。方敏不客氣地與其對視,卻見這端盤小子生得濃眉大眼,高大帥氣,她的心不禁為之一動。

方敏:“怎麼了?”

服務生禮貌地笑笑,走開了。

5、芙蓉繡莊日內

嘉賓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討論最近的政治局勢。

朱雲虎嗓門最大,慷慨陳詞:“關於黨內CP和CY的問題,我覺得不必大驚小怪,隻要為著革命的真理,為著創造新的共產主義社會而奮鬥,CP和CY有什麼區別呢?北伐就是最好的證明。”

老板甲:“可我聽說,就在12日,蔣介石與帝國主義勾結,在上海成立了新軍閥,如此看來,革命的聯合戰線即將分崩離析。”

老板乙:“別忘了,這是在武漢政府的控製區!”

朱雲虎:“我覺得這是神經過敏。現在很多人製造謠言,唯恐天下不亂。我在這裏表個態,本人絕對擁護‘三大政策’,擁護和平共處,隻有和平共處,我們生意人才能安心賺錢,你們說是不是?”

正聊著,曾紀生走上台去。他向大家抱拳致意,開口道:“謝謝諸君今天賞臉光臨,共同見證鄙莊的百年慶典。對於一個人而言,一百歲意味著日薄西山,而對於芙蓉繡莊而言,我希望它如日中天,曆久彌新。我老了,應該多給年輕人機會。借這個機會,我隆重向大家推薦,芙蓉繡莊的接班人、犬子曾傳玉。兩個月前,他剛從法國學成歸來。傳玉年輕,還請各位叔伯多多提攜和教誨!”

大家拍手鼓掌。

朱雲虎卻一臉滿不在乎。

曾傳玉已脫下長衫,換上西服,大步走上台去,與父親一起,向台下鞠躬致謝。

方敏大吃一驚,這曾傳玉少爺不就是那服務生嗎?!

6、芙蓉繡莊日內

曾紀生領曾傳玉一一跟大家介紹、寒暄。

曾氏父子來到方偉業等人跟前:“方高參,招呼不周,多多擔待。傳玉,叫方叔叔。”

方偉業滿意地打量曾傳玉:“令郎一表人才,年輕有為啊。”

曾紀生:“令愛也是前途無量。”

方偉業:“她啊,成天隻知道玩,今年馬上就要師範畢業了,還不知道今後幹什麼。(對方敏)敏敏,你要好好跟大哥哥學習。”

曾傳玉:“不敢,不敢。”說完,似笑非笑地,故意看向方敏。

方敏瞟向別處,裝作不認識他。

7、芙蓉繡莊日內

曾傳玉上班的第一天,在父親曾紀生的帶領下,逐一參觀繡房、畫室、配線房、裝裱間……

繡房裏,十來個繡架漸次排開,後麵坐著飛針走線的繡女。

配線房,成排線架掛滿各色彩線,有如一道道彩虹。

裝裱間,裝裱師熟練地熨整、配框、上釘,動作嫻熟連貫。

繡莊店鋪,各種繡畫、屏風,富麗堂皇,精彩絕倫。

夥計和謝掌櫃拿著一張紙討論著什麼,看到老板來了,小升拿著那張紙過來詢問。

小升:“老爺,我們接到一封美國的電報,說是要訂‘多粒粒之珠’。可這‘多粒粒之珠’是什麼?”

夥計小田:“難道是珠繡?”

謝掌櫃:“湘繡有平繡、織繡、網繡、扭繡、結繡、立體繡、剪貼繡、補畫繡、剪絨繡、十字繡,可並沒有什麼‘多粒粒珠’的繡法啊?”

曾傳玉也跟著湊熱鬧:“不會是譯錯了吧?”

大家都一頭霧水。

曾紀生略一遲疑,斷然道:“別爭了。小升,去倉庫清點一下,打籽繡的繡品還有多少貨。”

大家恍然大悟,這“多粒粒之珠”原來是“打籽繡”。

大家忙乎半天,把存貨基本上都處理完了。

謝掌櫃來向曾紀生討問:“老爺,這打籽繡還補貨嗎?”

曾紀生問身邊:“傳玉,你說呢?”

曾傳玉肯定地:“賣得這麼好,當然要補貨。”

父親扭頭對謝掌櫃:“不補貨了,剩下的存貨打折賣掉。”

曾傳玉一臉疑惑。

曾紀生解釋道:“早幾年這種繡品確實很受歡迎,我準備了很多,不料,市場風向一變,打籽針法繡品一下子就滯銷了,隻能積壓在庫房裏,這幾年來,隻偶爾有海外的客戶要貨。趁著這次大批要貨的機會,我們要趕緊把庫存清倉。”

曾傳玉恍然大悟。

8、芙蓉繡莊日內

繡莊紛紛擾擾的大小事務,曾傳玉跟在父親身後邊看邊記,記的卻遠不如看的多。

曾紀生如往常一樣,四處巡查,他問夥計:“小田,繡棚都分發下去了嗎?”

小田:“都發下去了,夠用。”

曾紀生問身後:“你覺得繡棚還需不需要補貨?”

曾傳玉想了想,搖搖頭。

曾紀生扭頭對夥計:“再進30個。”

曾傳玉又懵了。

曾紀生:“繡莊定期要招聘繡女,繡棚總是用得著的。做一個成功的人,要從做對決定做起。你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曾傳玉不住點頭,對父親的精明佩服不已。

9、街上日外

曾傳玉與夥計一起,扛著綢緞走在街上。小升疾步如飛,曾傳玉緊跟幾步,不留神碰著了一位姑娘的肩膀。

“對不起!”曾傳玉下意識道。

芙蓉並未理會,她緊了緊肩上的包袱,往前走去。

10、街上夜外

夜深了,長沙城漸漸進入夢鄉,隻有路燈孤獨地守候著那一線青石街麵。

夜色中,一個人提著漿糊桶,手捧一摞傳單,悄悄來到南門口的廣告牆邊。確定周圍沒人,他開始將印有“打倒帝國主義、打倒新軍閥”的傳單往牆上刷。

手電筒光驟然亮起,兩個警察模樣的人喝道:“什麼人?!”

那人丟了桶就跑。

“噓!噓——”尖利的警哨劃破夜空。

11、芙蓉家夜內

“砰砰砰”,門外響起輕而急促的敲門聲。

芙蓉放下手中針線,打開門,郭靖良氣喘籲籲地跑進來。

芙蓉嗔怪地:“靖良哥,這麼晚才回來,你又幹什麼去了?”

郭靖良:“沒什麼。”

芙蓉遞過濕毛巾:“靖良哥,看你整天神秘兮兮的,不會加入革命黨了吧?”

郭靖良一邊擦汗,一邊道:“當今社會,革命是唯一出路,重要的是站在哪一邊。”

芙蓉:“過安靜日子不好嗎?伯母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她隻希望你平平安安。”

郭靖良:“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12、馬場日外

“駕——”開闊的馬場,方敏騎一匹白馬盡情馳騁的身影,成為場上最靚麗的風景。

13、馬場日外

方敏跳下馬來,香汗淋漓。

堂姐方蘭迎上,由衷羨慕道:“小敏騎馬真好看!”

方敏灑脫一笑,把韁繩交給仆人。

方蘭欣賞地:“你穿上裙子一定很美!”

方敏:“NO,我才不要被裙子束縛。”

方蘭:“你這姑娘,看以後誰敢娶你。”

方敏衝表姐做鬼臉,姐妹倆親昵地打鬧。

方蘭:“好了,我陪了你半天,你總該陪陪我了吧。”

方敏:“你要幹什麼?”

方蘭:“陪我挑嫁妝。”

方敏:“我不去。”

方蘭:“我想在芙蓉繡莊訂做旗袍,你不陪我,誰陪我?”

方敏一個激靈:“芙蓉繡莊?”

14、長沙繡莊同業公會日內

五一路西北角,座落著一幢三層高的氣派建築,這便是長沙繡莊同業公會所在地。

會議室,湖南各大繡莊老板齊聚一堂,討論著即將召開的會議。

在朱雲虎的陪同下,方偉業走了進來。

朱雲虎清了清嗓子,正正衣襟,開口道:“諸位,今天通知大家前來,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告。南京奉安大典即將舉行,在紫金山中山陵,為孫中山先生的遺體入殮。孫夫人特別提到,中山先生生前最愛湘繡,想用湘繡為先生靈梓訂做棺罩。這對我們湘繡行業是無上的榮耀!奉安籌備委員會決定采用公開競標的形式,並將派特使前來主持評標,同時還委派第35軍方偉業高參督辦此事。現在,有請方高參講話。”

方偉業站起來。他神情嚴肅,言辭誠懇:“當年我與宋教仁先生在日本追隨中山先生,參加同盟會,辛亥革命我們湖南犧牲了無數仁人誌士,流血最多,戰鬥最勇。我相信,大家也同我一樣,尊敬和愛戴先生,希望大家能全力以赴,拿出最好的作品。”

眾人鼓掌。

15、芙蓉繡莊日內

方蘭站在試衣鏡前左右比劃,不住地催問謝掌櫃:“旗袍怎麼還沒送來?”

謝掌櫃:“馬上就到。”

方蘭轉而對方敏:“小敏,你過來嘛,幫我參謀參謀。”

方敏遠遠地坐在花花綠綠中,漫不經心地搖頭。

幾乎在同時,一個人抱著一大摞旗袍、衣服,滿頭大汗地跑進來,方敏眼睛一亮。

曾傳玉熱情招呼:“不好意思久等了,旗袍已熨燙好了,請試試看吧。”

方蘭愛不釋手地翻著那幾件繡著龍鳳和牡丹、芙蓉花的旗袍,件件無不款式新穎,做工精良。

曾傳玉為方蘭量尺寸,介紹款式,認真記下方蘭刁鑽的意見,不知疲倦,方敏遠遠地觀察。

16、芙蓉繡莊日內

方蘭像一隻孔雀,忙不迭地將旗袍之美展示了一次又一次,不亦樂乎。

方敏來到曾傳玉身後:“哎。”

曾傳玉回頭,覺得這姑娘有些麵熟。

方敏:“還記得我嗎?”

曾傳玉想了起來:“……方敏小姐?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方敏指指方蘭:“陪我表姐來挑嫁妝。你有時間嗎,幫我介紹一下繡莊的產品?”

曾傳玉:“好,你隨我來,這邊是繡畫,繡畫分為繡品和超級繡品,這是屏風,那是椅披、桌麵,我們還提供服裝訂做、喜慶配套等服務。”

(十分鍾後)

曾傳玉仍在不厭其煩地介紹:“湘繡是慢工出細活,一幅湘繡作品的完成,需要經過製稿、臨稿、選料、印版、配色、繡製、裝裱等等工序……”

方敏漸露倦怠之色,她隨手一指:“我要這幅繡畫。”

17、長沙繡莊同業公會日外

會議結束,繡莊老板們紛紛走出,三三兩兩議論著。

老板甲:“中山先生兩年前結婚的時候,就是在宏通繡莊的上海分莊買的百子圖被麵。”

老板乙:“瞧他興奮的,好像這個訂單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老板丙對曾紀生:“曾老板,我看隻有你才能與朱會長抗衡了。”

曾紀生趕緊:“哪裏哪裏。”

老板丙:“當年競選繡莊公會會長時,你僅以一票之差落選,其實,論繡莊的曆史、論規模、人氣、口碑,你芙蓉繡莊並不比宏通繡莊差,都是當之無愧的湘繡翹楚。曾老板,棺罩之事可不僅僅是得到訂單那麼簡單,我們哥幾個都支持你。”

曾紀生:“言重,謝謝幾位!”嘴上雖如此說,卻已將好友忠告銘記於心。

18、繡莊日內

“老爺回來了!”

曾紀生腳步匆匆:“謝掌櫃,你來一下。”

19、繡莊辦公室日內

謝掌櫃跟著曾紀生走進辦公室。

曾紀生:“張畫師回老家探親多久了?他什麼時候回來?”邊問邊打開墨盒磨墨。

謝掌櫃答道:“還有半個月。”

少頃,曾紀生將一封信交給謝掌櫃:“你親自將這封信送給楊世卓畫師。”

20、繡莊日內

謝掌櫃卻帶回令人失望的消息:“老爺,楊畫師說,他已經應了宏通朱老板。”

曾紀生沉吟:“這麼快……那洪畫師呢?快去請。”

21、繡莊夜內

曾紀生跌坐在椅子上:“奇怪,長沙城但凡有一點名氣的畫師,都抽不開身,就像商量好一樣?”

謝掌櫃上前,低聲地:“老爺,會不會是有人搞鬼?”

曾紀生眉頭緊鎖。

22、房間日內

古色古香的房間裏,方敏陪在母親易玉蓮身邊。易玉蓮40來歲,即使在家也身著精致的旗袍,舉止優雅、端莊,她正在精心侍弄手中的盆栽小景。方敏閑來無事,也拿把小剪比劃著。

易玉蓮一邊擺弄,一邊娓娓道來:“你是大家閨秀,要學會儀態萬方,別成天在外瘋瘋顛顛的。”

方敏:“媽,您不懂,現在女扮男裝才是時髦!”

易玉蓮:“沒大沒小,早晚有天有個小子會來治你。”

說話間,卻看到方敏將手中好好的一盆花兒剪得麵目全非。

易玉蓮:“你看你——”

方敏做了個鬼臉。

23、碼頭日外

烈日炎炎,紅旗招展,市政府迎接人員拉出“歡迎日本經濟考察團”的條幅。

輪船慢慢靠岸,留著小胡子的考察團團長鬆本一郎、助手土塚原與幾個人走下船來。

24、市長辦公室日內

楊懷遠市長接見鬆本一郎一行。

鬆本一郎侃侃而談,日語翻譯水平有限,有點跟不上。

鬆本突然收聲,示意翻譯停止。“我還是自己說吧。”他用流利的中文說道,“這次考察的主題是旨在促進中日經濟文化繁榮與交流。我們擬用兩個月時間走訪湖南各地,除遊覽名勝外,主要時間將用於參觀工廠、銀行,並與金融界、工商界人士舉行洽談見麵會。此行,長沙是第一站。”

聽到鬆本說出如此標準的中文,在場所有人無不驚訝。

市長:“真想不到,鬆本先生的中文說得這般好!”

鬆本一郎笑道:“我在中國呆了十年,可算是我的第二故鄉。”

眾人眼中流露敬佩之意。

楊懷遠點頭,應道:“鬆本先生是我們的好朋友。中日經濟共榮,這是好事,隻是,我們國內時局複雜,恐難跟上貴國的步伐啊。”

鬆本一郎略微一笑:“我們了解到,現在你們的蔣委員長正在為黨內正本清源一事頭疼,為了表示誠意,我們特別帶來了一份見麵禮。”

鬆本一郎示意,手下提上來幾個皮箱,打開,均是滿滿的鈔票。

楊懷遠等人不可思議地麵麵相覷。

鬆本一郎:“我們的一片薄意,請笑納。”

楊懷遠諂媚地:“鬆本先生如此誠摯,令楊某感動萬分!這次考察,你們有什麼問題和困難,盡管提便是,我們一定傾力解決!”

鬆本:“困難倒沒有,不過真有一事。我想找貴市最好的繡莊繡一幅畫。”

何懷遠:“這個好辦!”

25、方敏家日內

(接22場)方敏一陣風似地跑下樓,客廳佇著一個挺拔的背影。

一看到他,方敏的心突然不受控製地狂跳不已。她緩下腳步,慢慢向他靠近。

曾傳玉正和管家一起,招呼搬運工把繡畫抬進來。

看到方敏,曾傳玉禮貌地:“方小姐,那天的繡畫送來了,您請驗收一下吧。”

時間仿佛冬日靜謐的河流,瞬間凝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在方敏身上彌散開來,看著他善良的眼神、溫潤的臉龐,她突然很想,就這樣一直站在他的身旁……

“小姐、小姐。”傭人在輕喚。

方敏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曾家少爺已經走了。”

方敏眨眨眼睛,她捂著胸口,又摸摸自己的額頭:“……真奇怪……”

26、繡莊陳列室日內

空曠而雅致的房間裏,十餘幅繡畫陳列有序,靠牆的櫥櫃裏,大大小小的獎座和獎杯展示著繡莊的百年輝煌。曾紀生反剪雙手,在每幅畫前駐足停留,細細品味。

曾傳玉來到父親身後:“父親,您在這兒。”

曾紀生:“牆上的這些畫,可都認得?”

曾傳玉點點頭,如數家珍道:“這是南洋勸業會上獲獎的《百鳥朝鳳》,這是裏昂賽會《走獸》繡屏,這是巴拿馬博覽會的《年年有餘》……”

曾紀生點頭:“芙蓉百年,離不開它們打下的根基啊。”

曾傳玉跟隨父親,緩緩踱到一幅畫跟前。

這是一幅奇怪的繡畫,它壓根就沒有完成,粗糙而又夾雜著灰白黃的底色毫無忌憚地裸露著。根據輪廓判斷,畫上繡的是一隻虎。炯炯的眼睛已然完成,可皮毛隻繡了底,就匆匆裱起來了。

曾紀生:“知道為什麼把它掛在這兒嗎?”

曾傳玉搖頭。

曾紀生:“跟你講個故事吧。你爺爺癡迷湘繡,多年來一直在研究一種新繡法。12年前,為了參加日本大眾博覽會,在一個叫菊香的繡女的幫助下,你爺爺終於研究成功了。繡品送去了日本,並贏得大獎。可是,因為種種原因,包括這幅《虎嘯山川》在內的很多繡畫都遺失了。你爺爺為此氣得大病一場,無奈隻好再繡一幅,可沒有那繡女,這幅圖怎麼也完不成。你爺爺隻好將這幅沒繡完的《虎嘯山川》掛在牆上,以警示後人,也為著紀念這份遺憾。每當遇到難題時,我便會站在這幅畫前自省。”

曾傳玉好奇:“那個叫菊香的繡女呢??”

曾紀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那繡女後來不知所蹤。我為開拓海外市場,去了福建三個月,這些事也是回來後才聽說的。”

曾傳玉:“哦……父親是否遇到難題了?”

曾紀生:“我們馬上要參加中山先生棺罩的競標。如果我們中了標,(指著牆的空白處)這個地方是留給它的。”

曾傳玉:“太好了!”

曾紀生歎氣:“可我邀請的每一位畫師,都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拒絕為我們作畫。”

曾傳玉皺了皺眉:“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有人搞鬼?”

曾紀生搖頭:“不知道。”

曾傳玉想了想,試探地:“父親,讓我試試吧。”

曾紀生:“你?”

曾傳玉爭取道:“您忘了,我的專業就是繪畫,既然找不到畫師,讓我試試看!

望著兒子誠懇的眼神,曾紀生終於點頭:“也好,你試試吧。”

27、方敏房間日內

“敏敏,蘭蘭剛剛來電話,問你去不去喝咖啡。”

母親易玉蓮一邊說著,一邊走進方敏房間,她被眼前景象驚呆了。

方敏坐在床前,左手拿著繡繃,右手捏著繡花針,正在往繡繃下針,動作雖然笨拙,卻煞有介事的樣子。

易玉蓮:“你在幹什麼?”

方敏“啊”的一聲跳起來:“都怪你,害我刺到手了。”

易玉蓮趕緊上前:“乖女兒,給我看看。”

方敏把滿是針眼的左手遞給易玉蓮。

易玉蓮順勢一瞟,見旁邊的繡繃上赫然幾朵歪歪扭扭的紅花,忍不住打趣:“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家女兒也開始繡花了!”

方敏飛快地將繡繃藏在身後,一個勁地將母親往外推:“繡著玩玩,哎呀你別管我!”

方敏一把關上門。她靠在門後,看起手中的繡繃,不好意思地捂住潮紅的臉頰。

28、蒙太奇

曾傳玉研讀《三民主義》,閱讀關於中山先生的文章和報道。

嶽麓書院、桔子洲頭……曾傳玉四處尋找寫生的靈感。

29、街上日外

坡子街人流不息,曾傳玉信步穿梭在人群中,隻聽得一陣清脆女聲:“湘繡賤賣啦!快來看看吧!”

曾循聲望去,街角處,一位年輕姑娘(芙蓉)正在招攬顧客。

曾傳玉來到小攤前,蹲下身來隨意翻看。

曾傳玉拿起一個荷包,隻見那手中小什,雖然繡麵不大,但繡色天成,渾然一體,用心可見一斑。

曾傳玉隨口問道:“姑娘,多少錢?”

芙蓉頭也不抬:“兩個銅板。”

曾傳玉掏出銅板,起身準備離開。

“嘟!嘟!”刺耳的口哨聲突然響起,還沒等二人反應過來,紛亂的人群轉瞬到了跟前,二人躲閃不及,被緊緊逼到牆角。

待到旁邊終於安靜下來,芙蓉慢慢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竟被眼前的男子整個攬在懷裏!

事情發生太快,未及曾傳玉反應,他已被推到牆角,他依著本能用雙手死死抵住牆壁。一絲淡淡的蘭花香味沁入心脾,像極了小時候在母親懷裏的感覺,一時間,他忘形地陶醉其中,待他睜開雙眼,眼前的姑娘早已杏眼圓睜。

還沒反應過來,曾傳玉的臉上便挨了一巴掌:“臭流氓!”

30、開福寺晨外

桔紅色的光暈漸漸為山川、大地、河流勾勒出金色的線條,長沙城郊的開福寺,斑駁的外牆也被罩上了一層漸變的外衣,一百多年來,她在三萬六千多個日出日落的凝淬下,巍然矗立。

寺廟前坪,早起的人兒開始了日複一日的勞作。

尼姑陸陸續續從前坪經過,平靜而友好地與芙蓉打招呼:“芙蓉,你來了。”

芙蓉擦擦臉上的汗,與來者一一問好,相互間並不陌生。

“靜安師傅!”芙蓉叫住一位管家打扮的尼姑。

芙蓉來到靜安跟前:“慧空大師最近還好嗎?”

靜安:“還好。”

芙蓉:“天還很涼,要她多添衣。”她又想起了什麼,“我給她帶了一斤最好的枸杞,聽說吃了對眼睛好。”

靜安:“好的,我轉交給她。”

31、開福寺大殿日內

芙蓉走進繡神殿,幾名尼姑和泥工打扮的人站在3米高的繡神娘娘像下,抬頭議論著什麼。在繡神娘娘的頭頂,房頂開了一個窟窿,白花花的陽光直射下來。

“怎麼了?”芙蓉問靜安。

靜安:“昨夜屋頂的瓦掉了下來,砸壞了繡神娘娘像。”

芙蓉一看,果然,繡神像肩膀以下的部分遭到破壞,露出深灰的泥坯。

泥工甲麵露難色:“不好辦啊,這個像年久失修,裏麵結構恐已破壞,我怕還不如不修。”

尼姑甲:“方圓三十裏隻有這一座繡神娘娘像,沒有她初一十五繡女們來燒香怎麼辦。”

靜安:“師傅,維修起來到底多少錢,您開個價吧。”

32、院子日外

隔著羅漢鬆密密匝匝的針葉,芙蓉看見靜安等從慧空大師房間畢恭畢敬地退出。

33、齋飯堂日內

午飯時間,芙蓉和尼姑們圍坐在四方桌旁。桌上隻擺著兩三個碗,裏麵裝著野菜、豆腐。

尼姑甲一邊吃,一邊問靜安:“靜安,大師怎麼說?”

靜安:“大師說,繡神娘娘是保佑繡娘們繡藝長青、四季平安的,不論花多大代價都要修複好。從明天開始,我們省吃儉用,從香火錢裏支一些出來吧。”

尼姑甲:“我們自己都不夠吃的,還怎麼省吃儉用……”

芙蓉問道:“修複繡神娘娘像到底還缺多少錢?”

靜安:“300大洋。”

芙蓉低下頭,猛扒了幾口飯。

34、芙蓉家夜內

芙蓉翻箱倒櫃,好不容易才湊齊5個銀元。

郭靖良在旁勸道:“妹子,多大的碗就裝多少食,別給自己攬事。”

芙蓉不為所動:“慧空大師的事就是我的事。”

郭靖良:“那、那你也別急,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芙蓉:“你有什麼辦法?”

郭靖良:“我去碼頭搬東西,我還可以賣報紙,我有辦法賺錢的。”

芙蓉抬眼道:“那你娘的病呢?還治不治了?”

郭靖良不吱聲了。

“我自己能行,你別為我操心了,”芙蓉拿起桌上的中藥,往郭靖良懷裏塞,“你回去吧靖良哥,你娘等著呢。”

郭靖良不舍地:“別幹傻事,有我呢,啊。”

送走郭靖良,芙蓉坐在床邊。燭光閃閃,芙蓉望著那些銀元發呆。

35、主臥夜內

易玉蓮取下耳尖亮光閃閃的珍珠耳環,她掀開繡花錦被,躺上床。方偉業已坐在床上看了好一會報紙。

易玉蓮:“前些天碰到何參議家太太,說很喜歡咱家敏敏,想探探我們的想法。”

方偉業隨口:“何參議這人很極端,現在外麵很多鬧事都是他教唆的,我不喜歡這個人。”

易玉蓮:“你呀,一根腸子通到底。”

方偉業:“我方偉業光明磊落,怕什麼。”

易玉蓮想起來什麼:“對了,你有沒有發現,敏敏這些天有些反常?”

方偉業:“怎麼?”

易玉蓮:“她最近居然學女紅了,三天兩頭往繡莊跑。”

方偉業:“女兒大了嘛。”

易玉蓮:“你呀,從小把她當男孩子養,別人的女兒抱著娃娃、玩過家家的時候,你就送她手槍,教她騎馬,她的個性,和你一模一樣。”

方偉業:“我是軍人,敏敏身上流著我的血。”

易玉蓮:“可她畢竟是女孩子。女孩子終究要嫁人的。”

方偉業放下報紙:“怎麼,小敏有喜歡的人嗎?”

易玉蓮:“你沒看到家裏多了很多湘繡?”

方偉業:“嗯。”

易玉蓮湊近方偉業的耳邊:“敏敏喜歡芙蓉繡莊的曾少爺。”

方偉業努力回憶:“是嗎?曾家少爺我見過,曾老板和我也算朋友,這個親家可以。”

易玉蓮:“那還等什麼。”

方偉業:“什麼?”

易玉蓮:“提親啊。”

方偉業:“我們向他們提親?”

易玉蓮點了點他的腦袋:“你啊,帶兵打仗一套一套,脫下軍裝就少根筋!”

36、芙蓉家日內/外

天剛亮,芙蓉背著布包,合上家門,往城裏走去。

37、坡子街日外

熙熙攘攘的坡子街,芙蓉左顧右盼。

38、芙蓉繡莊日外

芙蓉看到一家店外的柱子上貼著“招聘繡女”,她想也沒想,走了進去。

39、繡坊日內

曾傳玉手執毛筆,正在填寫登記簿。

曾傳玉感到有人來報名了,頭也不抬地問:“叫什麼名字?”

芙蓉:“芙蓉。”

曾傳玉不經意抬頭,二人同時:“怎麼是你?!”

芙蓉驚訝地:“你在這裏幹什麼?夥計?跑堂?”

夥計接話道:“他是我們少當家!”

芙蓉臉上又驚又氣,煞是可愛。

曾傳玉嘴角一揚:“荷包賣完了?”

芙蓉:“托你的福,一個不剩!”

曾傳玉對旁邊:“玉秀老師,您來看看,這個脾氣大又凶悍的姑娘能當我們繡莊的繡娘嗎?”

那黃玉秀老師四十來歲,是繡莊的藝術總管。她輕輕執起芙蓉的手,不禁由衷歎道:“柔軟無骨,久繡無汗,少爺,這是天生的好繡手啊。”

曾傳玉噤聲。

黃玉秀問芙蓉:“你多大了?”

芙蓉:“虛歲二十。”

黃玉秀:“平日裏繡過什麼?”

芙蓉:“什麼都繡,枕套、手帕、兜肚、床單……”

曾傳玉有意要為難芙蓉,他隨手拿起一幅《花開富貴》:“說的好不如繡的好,我問你,這麼好的繡畫,你能繡得出來嗎?”

芙蓉接過繡畫,搖搖頭。

曾傳玉剛想奚落,芙蓉卻開口道:“我再添上幾筆,這畫會更好。”

曾傳玉:“是嗎?好,那你繡給我看。”

夥計把針線遞給芙蓉,芙蓉開始穿針引線。

眾目睽睽之下,芙蓉動作嫻熟,瞬間將線劈成32開,接下來,隻見她手指上下飛舞,動作連貫如行雲流水,眾人看得驚奇。

一會兒功夫,芙蓉便大功告成了。

隻見她隻在鳥兒的眼睛處添了幾筆,那畫麵頓時真的多了幾分靈動。

大家連聲稱奇:“這鳥兒跟活了似的!”

隻有曾傳玉一人仍然嘴硬:“我看……也不怎麼樣嘛……”

正在這時,夥計來到曾傳玉身邊報告:“少爺,老爺請你去一趟。”

40、經理辦公室日內

曾紀生正與一陌生人談笑風生,看到曾傳玉,曾紀生示意:“傳玉,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湘鄉的肖子安畫師,我好不容易才請到的。”

曾紀生對畫師:“這次中山先生的棺罩,傳玉也有些想法,你們可一起交流交流。”

曾傳玉的表情瞬間凝固。

41、繡莊門口日內

送別肖畫師,父子二人回到繡莊。

曾傳玉忍不住問道:“不是說了讓我設計畫稿嗎,父親為何還請別的人?”

曾紀生:“我那日隻是隨口答應,沒想到你卻當真了。”

曾傳玉停下腳步:“您是說那日隻是隨口戲言?”

父親:“你明白這次競標意味著什麼嗎?我要不惜一切代價贏得它。”

曾傳玉:“父親你可明白,從我決定回國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暗暗地準備著,我希望用我的畫來改變湘繡的麵貌!”

曾紀生把手搭在兒子肩上:“你會的,但不是現在。”

曾紀生扭頭離開,曾傳玉獨自留在原地,他擰緊了眉頭。

42、方偉業辦公室日內

朱雲虎探頭探腦地走進辦公室,高聲寒喧:“方高參,可讓我見著您了!我來了幾次,可都吃了閉門羹啊!”

方偉業:“雲虎兄急著找我,有何貴幹?”

朱雲虎滿臉堆笑:“沒什麼,隻是有一份小禮物送給你。”

朱雲虎遞上一個盒子,打開,一個精致的玉佛映入眼簾。

朱雲虎:“我能當上湘繡同業公會會長,少不了偉業兄的鼎力支持。這次競標……還望方兄助小弟一臂之力,給小弟一個報答的機會!”

方偉業略一沉吟:“當年湘繡同業公會是在你們宏通繡莊的倡議下成立的,支持你是理所當然。隻是,中山先生的棺罩非同小可,不是我一人說話能算……”

朱雲虎點頭:“小弟明白,這個您放心,您放心。”

方偉業:“雲虎兄,作為湘繡同業公會會長,你應該明白,要把精力的重點放在設計棺罩上……”

朱雲虎感到有些尷尬。

朱雲虎再次試探:“我有個姐夫,叫何文遠,在35軍當參謀長,不知方高參認不認識……?

方偉業:“何參謀長?認識。”

朱雲虎:“我姐夫可是軍長麵前的紅人,隻要他幫你在軍長麵前美言幾句,一定可助你平步青雲……”

方偉業打斷他的話:“雲虎兄,我們就事論事,不要扯遠了。你的心意我領了,禮物請拿回去吧。”

朱雲虎的手才遞到一半,僵在那裏,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43、宏通繡莊日內

朱雲虎罵罵咧咧地回到繡莊:“媽的!方偉業你等著,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好看!”

掌櫃:“老板,您可回來了,一位客人等候您多時了。”

朱雲虎:“是嗎?”

在掌櫃的帶領下,朱雲虎見到了鬆本一郎。

朱雲虎上下打量這位頭發中分、麵目精明的主顧:“這位客人……是外地過來的吧?”

鬆本道:“是市長先生為我推薦貴莊的。”

朱雲虎獻殷情般地伸出手:“哈哈哈,那您可來對了!”

44、路上傍外

芙蓉像一陣風兒,奔跑在回家的路上。

45、郭靖良家傍外

郭靖良正蹲在爐邊熬藥,有人在外麵敲窗戶,他打開窗,是芙蓉燦爛的笑臉。

芙蓉:“靖良哥,我在城裏找到事做了!”

郭靖良:“是嗎?在哪?”

芙蓉:“芙蓉繡莊!明天就去,包吃包住,一個月有10個大洋呢。”

郭靖良:“妹,不要為資本家打工……他們隻會剝削人、壓迫人……”

芙蓉笑:“難道他們還會吃了我不成?”

郭靖良眼裏閃過一絲失落:“那你還能常常回來嗎?”

芙蓉毫無察覺,自顧自地:“不知道,我回去收拾東西了。”

郭靖良叫住芙蓉,欲語還休:“……你放心做事,如果有人欺負你,就回來告訴我,我幫你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