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沒有心思搭理船長的話,他用手在自己的褲襠裏掏了一下。港口附近的海水泛著強烈的白光,他厭惡這種白光,下意識地眯起眼睛,像一頭受了驚嚇的麋鹿。
2.
白茫茫一片的蘆葦叢,遠山看不到盡頭。端午節臨近,女人背著孩子采集葦葉。清晨的霧氣還沒有散盡,女人和孩子的輪廓被剛剛掠過香蕉樹的陽光裁剪出來,和彌漫的霧氣融為一體。如此平凡的一個清晨。田野裏的大榕樹像地標式建築一樣佇立著。趕牛人牽著水牛踏過潮濕的田坎,他打著嗬欠,一頂草帽潦草地掉在肩膀上,牛打著響鼻,噴出的鼻息融入到田野鵪鶉的叫聲裏。白鷺的安靜生活被驚擾,它們撲扇著翅膀騰空飛起,在霧氣漸漸散開的田野上空,將白色的飛翔軌跡勾勒出來。
蘆葦叢越過了女人的頭頂,白茫茫的,像一堵牆一樣圍攏過來。女人解下背帶,把孩子放在大榕樹下。孩子隻有四歲吧,一雙龍眼核一樣黑的眼睛轉動著,世界以如此冷靜的形式投射在他的瞳孔裏。他看見母親撩起褲子,蹲坐在蘆葦叢邊,尿液注到濕潤的土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或許他看不見,隻能聽到聲音,聲音像一把耳勺,撓著他單薄的耳膜,有些癢。
池塘裏長滿了棱角,有個男人撐著小船穿梭在紫黑色的棱角叢裏。劃開的一條水道很快被後麵的葉子掩蓋了。男人察覺到蘆葦叢裏的動靜,他將船槳劃了個半圓,拐彎就瞥見一聲不響坐在榕樹下的孩子。蘆葦叢裏發出的聲音傳到他的耳朵裏,他故意提高嗓子喊道:“都看見啦!”
女人穿好褲子,神色慌張地站起來,她用手撥開蘆葦叢,看到坐在小船上的男人,回應了一句:“不要臉的東西。”
但事實上,男人什麼也看不到。他隻看到了簌簌發抖的蘆葦叢和一臉平靜的男孩。
這個清晨久久停留在男孩模糊的意識裏,盡管後來世事紛擾,但它始終占據著記憶裏極其重要的席位,無法被切割,無法被刪除。空氣中飄來一股奇異的青草香味,混合著人體散發的輕微的味道,一直闖入他的呼吸裏。他看見男人高大的身軀從池塘邊上走來,他似乎怒氣衝衝,上身搖晃了幾下,然後站穩了。一雙大腳踩在柔韌的土地上,留下一個又一個寬大的腳印。他一聲不響衝了過來,一把將女人撂倒在蘆葦叢裏。蘆葦叢發出被擠壓的清脆的響聲,男人和女人的身體撲倒在上麵。
厚重的蘆葦在這個清晨充當了床的角色,女人來不及反抗和喊叫,男人壓在她身上,像一塊沉重的石板壓著她,他的手變成了利索鋒銳的剪刀,褪下她的上衣,扯掉她的肚兜,使她露出半截白皙豐碩的乳房。女人的嘴巴被捂住了,她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睜睜看著男人在她身上,將舌頭變成了一條蛇,爬過她的背脊她的肚皮她的眼睛。粗重的喘息聲使得這個清晨曖昧不清,蘆葦叢沉默不語,他們圍攏著兩具赤裸的身體,沉默不語。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的眼睛骨碌碌地盯著顫抖的蘆葦叢。女人用手指掐著男人的手臂,妄圖張開嘴巴咬他,但被他一隻大手給捂住了。女人流下了兩滴冰冷的眼淚,眼淚滴落在蘆葦葉子上。陽光恰到好處地照耀著,水滴的光芒,反射在孩子眼睛裏,他像一隻受傷的小獸顫動了一下,很快就閉上了眼睛。
3
在成長的那段年月,我是個充滿幻想的偏執狂。我的身體在拔節,像雨後的竹筍一樣地在拔節。我每天都能聽見骨骼鬆動發出的不易察覺的聲音,哢——哢——哢,它們要掙脫肌肉和皮層組織的束縛,極度渴念自由。我的欲念在拔節,小腿在拔節,生殖器在拔節。它們蓬勃生長,它們需要一場甘霖的撫慰來填充虛空。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距離我出生那一年,已經過了五個春秋。我像一隻小麻雀遊蕩在街頭,懷裏揣著彈珠,我將彈珠對準天上的太陽,於是整個天空的灼熱和光明都被我霸占了。我走到大街的末端,在一片陰影裏,親近老人的身體。福生老人是我們這一帶出了名的講故事能手,你無法精確精算他究竟講了多少個故事,這些故事充滿令人迷戀的氣息,從他的故事裏,你可以聞到鹹鹹的海風,可以看到印度僧人的長袍,甚至能嗅到一陣馬來西亞人的嚴重的體味。
我比現在年輕五十歲的時候,還在印度當一名車夫呢。福生老人的牙齒脫落地差不多了,說話的時候漏風很嚴重。作為鎮上僅有的幾名高齡老人之一,他得到了鎮領導的重點關懷,領導們噓寒問暖,將他當作榮歸故裏的華僑對待,在福生老人年邁喪偶的這段時間裏,政府的關懷及時送上門。但過了好多年我才知道,福生老人並非什麼華僑,他不過就是一個遊蕩在馬來西亞和印度的廉價傭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