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秀娥在天際死後,神情變得恍惚,說話也愛嘮嘮叨叨的了。
那時候,孟俁縣的人們依然喜歡聽她說故事。
倪秀娥的開頭總是千篇一律。
“我唯一的兒子四寶死了。我的人生本就勉強撐著,這片天空嘩啦啦塌了一大半,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我一直以為每日燒香拜佛,積德行善,老天爺會保佑我的四寶,可老天爺還是將他叫走了。天理不公啊!
我獨自帶著四寶的靈柩回來了。早知道這樣,我死活都不會同意他和休休成親的。休休生就富貴的命,我家四寶配不上她啊!我的四寶怎麼這麼不聽話?我趕她走,不認這個媳婦,怕每天看著她,會想起我的四寶……我難受。
唉,這麼一別,休休怕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梁帝蕭詧早薨,孟俁縣的百姓悲慕流涕了一陣子。去過江陵的人回來說,城外依然有北周兵守護著,新皇帝蕭巋很年輕,國事由宰相沈不遇和浣邑侯鄭渭輔助。
休休依然沒有消息。
曹桂枝越來越瘦,走路輕飄飄的,身子風一吹就能折斷般孱弱,老遠就能聽到弄堂深處她劇烈的咳嗽聲。
倪秀娥突然有些同情她,有時從雞窩裏掏出剛生的雞蛋,進陶家院子去看她,甚至還聊上幾句。
兩個水火不相容的女人,莫名地變得熱乎起來。
有一天,曹桂枝毫無血色的臉上透著緋紅,喜悅明晃晃地映在她的眸子裏。她告訴倪秀娥,老爺派人傳話,會有人接她去江陵。
盼了將近二十年,她終於盼到了。
倪秀娥很替她高興,同時,也有隱隱的妒意和傷感。
天際若是還在人世,他也會接她走的。
江陵發生了宮變,連遙遠的孟俁縣也嗅到了緊張的氣息。宮變結束,疆土一劈為二,或許沈不遇忙於政務,接曹桂枝的人依然沒有出現。
曹桂枝望穿秋水,絕望了,一口鮮血噴濺衣衫。
她死得很淒涼,隻有倪秀娥送她。
倪秀娥將她埋葬在陶先生的墓旁。
因為不祥,這幢樓一直空著。
倪秀娥家卻時來轉運。知府來了人,三個女婿沒什麼文化,卻分別被委任知事等職,官不大,卻聽說個個是肥缺。每戶均分了深宅大院,添了丫鬟用人,三個女兒都高高興興地搬過去了。
三個女婿都來請她,苦求嶽母大人搬到他們那裏住,她卻固執地拒絕了。
那年梔子花開了,縷縷清香越過高牆,一直飄向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