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郭荷花,漣漪絕佳,民舍連勾坊,燕榭壓柳牆。鱗櫛綺戶,雲林危亭,周道似砥,街盞如星。天闕花橋處處,蒼旻畫棟重重。童叟相樂不相故,不愧都三吳。
初臨錢塘,形勝繁華更勝舊人文字。商肆無數,酒旗如霧,販夫走卒更是不可計,路上行人多數華服翠簪、金銀相飾。走車流馬魚龍出入,玉簫金琯盈樓滿覆。而這錢塘最為繁盛之處自然要數東西兩市。在這兩市之中,要說道買春聆曲、親澤懷香,便是以東市為最。
東市有一南北向主道,名喚“詠芳街”。街寬七丈有餘,上鋪百花繪紋青磚,於兩旁紅樓翠柳相稱之下,更顯典雅樸華。詠芳街南段多是販花賣茶、稱肉裁衣的普通鋪行,到了北段則是一棟棟鶯吟燕舞的青樓妓館。
白日裏,這些勾欄中專伺娼客的館子自是未有開門,但也不乏招待文人雅士,奏曲蹈舞的風雅之所日夜不閉。而被世人雅稱“北李崔,南洛應”的當時四大行首之一的應施然就身奉在這裏最為鼎盛的“茵帷樓”中。
“薛媽媽,薛媽媽,您快些下樓看看……”茵帷樓的前廳二樓廊道上,一個耳上夾芙蓉,唇抹櫻花紅,發梳纖辮,身穿鵝黃,舞勺年華的倩倩少女正側倚著一間閣房門旁框,探頭向內呼喚,“是那位齊家公子又來找應姐姐了,這次可是怎的說也不肯走呢。”
“來了。”一聲無奈又伴著微慍的婦人嗓音由遠及近地傳出,而後便見著這位被喚作“薛媽媽”的茵帷樓老鴇薛芮芝稍顯豐腴的身軀裹著寬大的上綴曲水纏枝花葉紋的湘妃色底大袖衫襦款步走出房間。望了那喚出她的少女一眼後又走到扶欄邊眺向大廳,許是看到了那位使他頭痛的主顧,輕歎了口氣後又重新邁起步子向樓下走去。
“方才便聽到了齊公子的雅音,想著是哪位姑娘正逗著您,妾身也就未下來親迎……”薛芮芝肆意上揚嘴角,被擠成兩輪彎鉤月的眼睛裏不見絲毫之前的慍氣,“怎料得越聽越不是味兒,可是姑娘們伺候不周敗了您的興?不打緊,我這就去叫別的姑娘過來……”
聞得此聲,齊贏譽拱手向薛媽媽行了一禮,但麵色不悅:“某多次拜臨貴樓,卻始終不得應行首芳容一睹。前些日子說染了風寒,今日又說有事外出了,莫不是輕蔑鄙人才疏德薄,不肯露麵罷。”
齊家在杭州一帶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富賈氏族,自齊贏譽祖父時以布料生絲行當齊家,至如今生意更是拓展極廣,布行、茶樓、當鋪、酒肆無不涉足,縱是各任當地大員也要極力拉攏,不敢輕易開罪。
“齊公子這麼說當真是折煞奴家了。像您這般的貴人能光顧我們茵帷樓,那便是給奴家貼金,施然又怎會不見公子呢。隻是前些日子施然確實身體微恙,才康複不過三兩日,今兒個又恰巧有私事,一大早便出門了。”
薛芮芝自幼浸淫在這勾欄教坊中,自是早已學得人情練達,況且在這風塵之地此類事情不可枚舉,她早已見怪不怪了,雖然自己定然不敢與齊家交惡,但清楚這齊贏譽並非是不講道理的蠻橫強人,此時也並未有過多憂慮,況且應施然也確實並非有意不見他。上個月天氣轉涼,應施然加衣不及,又從小體弱畏寒,於是便病了一場。同時薛媽媽心裏也明白,齊贏譽並非其父齊恒德嫡子,隻是他醉酒後一夜貪歡與一府中丫鬟所生,從小到大備受冷遇,也就養成了他這個多疑善嫉又有些許自卑的性子。但後來許是老天可憐,這齊贏譽的運道在這兩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變。
齊恒德共有兩房妻妾,正室乃江寧一富商之女,側室便是齊涵衍生母何氏。齊恒德雖然半生商運亨通,不過子嗣卻不多,直到如今才隻有兩子一女,而齊贏譽的這一兄一妹俱是正室所出。然而就在兩年前,齊贏譽的這位兄長不幸被一夥匪人打斷了腿又戳瞎了雙眼,至此齊贏譽其父的授意下開始更多的接觸自家生意。縱是外人也能看得出,這齊贏譽雖非齊恒德嫡子,但畢竟亦是他的親生骨肉,家業也不可能交於女兒操持。同時,齊恒德沒有兄弟,隻有四個姐妹,其父齊茂已經風燭殘年,不日西歸,早已不問外事。而他正是整個齊家真正的當家人。如今長子身殘,這整個齊家偌大的家業便隻能交托給齊贏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