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完)(1 / 3)

夏伯虎二話不說,拿起電話就撥,撥通了彭遠大才知道他是給市編製辦主任掛電話:“有這麼一件事,你們給公安局增加一個公勤人員的編製,馬上抓緊辦,這個人的事情牽涉到我們銀州市整個公安隊伍的集體形象問題,我先讓他們辦理調轉手續,急事急辦,特事特辦嘛,好了,我讓彭副局長直接找你。好好好,三天之內辦妥啊。”

放下電話,夏伯虎問彭遠大:“這麼辦可以嗎?我這個市長說話還算數吧?”

彭遠大剛才看到他沉吟不語,表情僵硬,以為他不同意辦這件事情,沒想到他辦得這麼果斷、順暢,不由喜出望外,連連表揚夏伯虎:“不錯,不錯,這才叫高效率。”話說出來了,才想到這種口吻活像領導表揚下級,連忙又加了一句,“市長的話一句頂一萬句,那我現在就去辦了。”

夏伯虎卻攔住了他:“人家現在都反感領導批條子,打招呼,今天為了你們的事情我就破一次例,不但要打招呼,還要批條子,你等等。”說著從辦公桌上拿起紙筆嘩嘩啦啦地寫了一通,然後把紙交給彭遠大,“拿著這個去找編製辦、人事局。”

彭遠大匆匆忙忙瞄了一眼,條子上寫著:“人事局周局長、編製辦馮主任:公安局李勇軍同誌在偵破金錠被盜案中發揮了重大作用,將會受到公安部的嘉獎,請你們協助公安局本著急事急辦、特事特辦的原則,盡快辦理李勇軍同誌的調轉手續。辦理過程中如遇到職稱、文憑等政策條件限製,可變通處理。”下麵是簽名:夏伯虎。

彭遠大高興透了,大李子的身份問題一直是他一塊心病,有了市長的特批,把大李子變成公安局的公勤人員就沒問題了,至於這個公勤人員具體幹什麼工作,那就是公安局權力範圍之內的事情了。壓在心頭多年的石頭一旦搬掉,彭遠大不知道該怎麼來表達自己輕鬆愉快的心情,就動作誇張地給夏伯虎鞠了一個躬:“謝謝夏市長。”夏伯虎還沒明白過來,彭遠大又給他鞠了一個躬:“我代表大李子謝謝夏市長。”夏伯虎剛要客氣一下彭遠大又鞠了第三個躬:“我代表公安局謝謝夏市長。”

夏伯虎讓他搞怕了,趕緊攔住他:“你有完沒完了?成了日本人了?好了,別假模假式的了。”

彭遠大說:“不是假模假式,我是真感謝你,你不知道,我現在簡直不敢見大李子,人家跟著我幹了這麼多年,到頭來成了下崗工人,我能不愧得慌嗎?還是當市長好,想辦的事就能辦。”

夏伯虎歎了一聲說:“唉,你們都以為當了市長就可以呼風喚雨、心想事成啊?其實很多事情當市長的也是無可奈何,你多多理解吧。這件事情你們先辦手續,如果有什麼問題隨時找我。”

彭遠大連忙說:“理解理解,謝謝夏市長。”

夏伯虎抬腕看看表:“好了,我也該走了,為了等你我讓他們推遲了開會時間,再晚就不好交待了。”

彭遠大也看看表,已經十一點多鍾了,不知不覺耽誤了市長一個多小時,不敢再耽擱人家的寶貴時間,連忙告辭下樓,直奔市編製辦而去。他知道,政府機關辦事就得趁熱打鐵,拖不得,夜長夢多,彭遠大絕對不敢把這次機會給浪費了。

很多事情沒做之前往往覺得非常複雜、難辦,真正辦起來卻又出乎意料的簡單容易,聯合調查組的實踐就足以證明這一點。進駐公安局之前,他們在思想上、組織上、技術上都作了充分的準備,他們估計,這次調查工作將會非常複雜、困難。可是,調查組第一天進駐公安局,第三天就撤退了。不是調查工作遇到了不可抗拒的阻力,而是調查工作結束了。難怪王處長向關原彙報調查結果的時候,關原也大為驚訝,連著問了三遍:“你們真的認為調查結果證據充分真實可信嗎?”這次調查的確太順利了,順利到讓人不得不懷疑調查結果的可信度。

那天彭遠大走了之後,王處長接著讓小李子去找公安局負責配合他們工作的政治部主任安排跟蔣衛生談話。小李子正要去辦,司光榮卻主動找上門來了。司光榮對王處長這種人物不會不有所經營,所以二人倒也算老相識。王處長見到司光榮有幾分驚愕地說:“老司你幹嗎來了?還沒輪到你呢。”

司光榮說:“你們別找別人了,不就是要查那封匿名信嗎?信是我寫的。”

調查組三個人頓時蒙了,按照他們的預期,這項調查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他們已經作好打算,如果他們經過談話查不出子醜寅卯來,那就要動用公安局的技術力量開展偵查,市委書記親自布置的工作,組織部長又三番五次強調要查個水落石出,他們的腦袋上就像頂著沉重的磨盤,這件事情不可能不了了之,如果不辦得幹淨利落板上釘釘,他們根本交待不過去。現在司光榮主動“投案自首”了,反倒讓他們有一種被閃了的感覺,就好像一個人憋足了勁要搬起一塊大石頭,一用力搬起來卻是一塊泡沫塑料。王處長恢複正常比較快,鄭重其事地警告司光榮:“司處長,這種事情可不是開玩笑的,即便你主動承認了我們也要認真調查核實。”

司光榮說:“我跟你們開什麼玩笑?就像你說的,這種事情是開玩笑的事情嗎?”

王處長問他:“你為什麼要幹這種事情呢?”

司光榮說:“我是為了堅持正義,揭穿那些製造虛假政績向組織上要官要權的人。辯證唯物主義告訴我們,看問題要透過現象看本質,要用聯係的、發展的觀點研究問題、解決問題,彭遠大公然向常委會說公安局除了他以外沒有人適合當公安局局長這件事情是真的吧?僅僅破了那麼一個由他自己製造的積案,新聞媒體就那麼大張旗鼓莫名其妙地追捧,這種種的一切發生在範局長去世以後,組織上正在選拔公安局局長的時候,難道你們認為是正常的嗎?”

老孫又插話了:“按照你的意思,範局長死了,就不能破案,新聞機構也不能對公安局取得的工作成績進行報道了嗎?破了案就是為自己製造政績,新聞媒體宣傳報道了就是人家有意宣揚自己作政治秀嗎?還有,關於彭遠大向常委會說的那些話,先不管是不是真的,我倒想問問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司光榮說:“你是紀委的老孫吧?我認識你,可是從來沒有想到你看問題這樣僵化、片麵,我勸你還是回去好好學學毛主席的《矛盾論》和《實踐論》,好好學習一下辯證唯物主義的基本方法,尤其是調查研究的時候,一定不能先入為主,不能帶有個人的感情因素。”

老孫當然不會吃他這一套,冷著臉說:“學什麼都要先學做人,連做人都不及格,學什麼也是白費。”

司光榮讓他說得惱羞成怒,臉紅脖子粗地質問他:“你說說我做人怎麼不及格了?你這是調查問題還是替彭遠大出氣來了?”

王處長也覺得這個人真的太有點不可思議了,明明自己做了壞事醜事,卻還振振有詞,理直氣壯,真不知道這人是腦子壞了還是生物電流短路了。看到他跟老孫爭執,王處長也忍不住損了他兩句:“你好賴也是個黨員、國家幹部,起碼的組織原則和組織紀律應該懂吧?你認為自己這種做法對嗎?”

司光榮堅持己見:“當然對了,任何一個人都有思想的權利,都有表達自己看法的權利,作為黨員,更有向上級組織反映情況的權利。如果你們認為這樣就是做人不及格,那是因為你們自己黨性原則不強。”

老孫讓他氣得忍不住嗬嗬冷笑:“你別忘了,任何人也不能把自己的看法強加給別人,任何人也不能假借向上級反映情況誣蔑誹謗別人,更沒有權利通過公共傳媒來造謠誹謗。”

監察局的小李子一直在一旁記錄,這時候也有點看不過去了,插了一句:“思想跟行動是有本質區別的,你可以思想,你殺了人,但是如果你真的殺人,肯定得槍斃。”

司光榮開始耍賴:“你們這是幹嗎?是調查問題還是開批判會?反正我的事情說完了,就是那麼回事,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我堅持我的觀點。”

王處長說:“你不要有抵觸情緒,我們調查這件事情也不能全聽你的,我們還是要堅持重證據、重事實,你說是你寫的匿名信,那你就詳細說說你書寫、投遞匿名信的過程以及你在網上發布匿名信的情況。”

司光榮居然毫不隱瞞地把他書寫匿名信以及通過文件交換係統向領導投遞的過程,還有在銀州市官方網站張貼那篇文章的情況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說過了還不忘堅持自己的觀點:“我認為我這種做法沒有錯,哪一條黨紀國法也沒有規定不準匿名反映問題。”

當王處長讓他回去把今天的談話內容寫下來的時候,司光榮從兜裏掏出幾頁紙遞給了他:“我早就寫好了。”

至此,剩下的工作就是核實司光榮說的事實了。王處長他們找到蔣衛生,讓他派人配合做一些調查落實工作。這件事情和蔣衛生沒有什麼牽涉,而且如果查實真的跟莊揚或者姚開放有關係,對蔣衛生反而是大大的利好消息,所以蔣衛生的態度非常積極,馬上調派技術偵查科的兩個人全力配合調查組的工作。很快就有了結果,政府大院門口的監視錄像證實,司光榮確實在那天一大早就去過設在政府大院門口裏側的文件交換站,雖然交換站裏沒有監控攝像,沒辦法確定他投遞匿名信的具體錄像資料,但是他在大院門口的監控攝像資料仍然可以成為證據鏈條上結實的一環。此外,通過IP地址追蹤係統也可以證實,在網絡上發布匿名信的電腦地址跟司光榮交待的完全一致。

關原聽過彙報之後根本就不相信這件事情是司光榮獨立做的,因為司光榮不可能有他自己標榜的那麼高的政治責任感,他更不會在沒有任何利害衝突的情況下主動去得罪自己的領導,而且是一個前景看好的領導。所以他一再追問王處長:“你們有沒有找公安局其他同誌談談?有沒有在調查這件事情的背景方麵花花工夫?”

王處長說:“我們三個人分頭找了很多公安局的同誌調查了解這方麵的情況,沒有任何線索,唯一可以認定的就是司光榮跟他的主管領導莊揚過往甚密,交情很深,但是這也難以證明莊揚在這件事情當中起到了什麼作用。刑警隊的人說過這樣一個情況,他們隊裏有一個人外號叫郭半仙,曾經開玩笑說公安局曆任局長都是小矮個兒,就是因為公安局背後的山叫半截峰,而公安局大院的門墩又矮,所以個子高的在公安局當不了局長……”

關原嗤之以鼻:“無稽之談,簡直無聊。”

王處長接著說:“他們說的時候剛好讓司光榮和莊揚聽到了,結果第二天他們就把大門墩給拆了,重新搞了個門墩,就是現在這個樣子,比院牆高出來足足一米。”

關原問道:“這件事情你們找司光榮談過沒有?”

王處長說:“我們找他問過了,他也說這是無稽之談,他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半截峰門墩子之類的事情,他們之所以改造門墩子,就是因為門墩子比院牆低了一截,不好看。至於為什麼剛好要在那個時間改建,他說那純屬巧合。這種事情對方死不承認也就無法認定,隻能作個情況參考。”

關原心裏充滿疑惑,根據他對機關人事結構常態的了解,司光榮和莊揚之間肯定早就已經超越了普通上下級的關係,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形成了利益共同體,但是這種事情就像王處長說的,沒有辦法證實,當事人也不會承認。如果嚴刑拷打,說不定他們才會供認,但是刑訊逼供對於紀委辦案來說,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所以此事隻能就此而止,再深查也查不出什麼結果來。

王處長把寫好的調查報告交給了關原,關原便去向吳修治彙報,吳修治跟關原的看法一致,司光榮隻不過是莊揚的槍手幫凶而已,但是這也僅僅能算作猜測和判斷,沒有證據。盡管沒有證據,但是莊揚經過這一場事情,除非發生奇跡,否則他的仕途基本上走到了終點,吳修治指示關原在莊揚的人事考核檔案裏加上這樣一句評語:思想作風不正派,有拉幫結派現象。有了這個評語,莊揚將不會再有任何升遷的機會,即便他的對頭曾聰明下台了,他也沒有機會。這也是幹部考核的優勢,法官判案必須以事實為準繩,以法律為依據,幹部人事考核,卻可以根據你的表現和群眾反映由組織下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