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騎毫不減速地衝向那三千雄壯騎兵,仍有心情笑眯眯道:"黑和尚,可別讓咱倆的徒弟死在這兒,否則老奴這個當大師父的,就算拚去性命也要生撕了你這個二師父。"
對麵那一方的騎將汪植,即便是對著韓貂寺這寥寥一騎,也沒有任何輕鬆愜意,不僅僅是猜到了老宦官的身份,也因為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謀逆!
汪植低頭摸了摸珍藏多年終於可以拿出的一柄刀。
身後三千親騎,都不認什麼劍閣統領阮大城,甚至多年廝殺打磨,在敵我屍體裏打滾,連趙家天子都給忘了。他的爹當年被徐大將軍安插在劍閣擔任一員守將,死的時候拉攏起來一千心腹,到了他手中,用了十年時間添加了兩千騎,其中有三百人是從北涼以很緩慢的進度陸續滲入劍閣,大多是才十五六歲的少年,去年一口氣來了八十人。在遠離劍門關八百裏的西域流沙,汪植第一次見到那名功高震主太多年了的人屠,汪植知道興許沒多久便用得上父親珍藏的那柄刀--北涼刀。
汪植歪頭狠狠吐了口唾沫,默默抽出北涼刀。
一千騎反常地後撤,兩千騎開始衝鋒。
這是一場拿無數條性命去堵截一位指玄境頂尖高手的截殺。
汪植還想著成為名垂青史的封疆大吏,成為威懾大漠的大將軍。真死在這裏肯定他媽的後悔,但既然投了胎跟那曾是北涼老卒的老爹一起姓汪,就沒的後悔!
梅子酒在手。
不喝酒的男子從腰間摘下水囊,仰頭喝了一口。
有人說他是自從大規模騎戰出現以後最能化腐朽為神奇的將軍,是十萬規模以上騎戰便無敵的存在,連當今天子都將他譽為"滿朝文武不可比白衣戰仙",文武雙絕。
離陽王朝軍中,誰的武力排第一?原先大多數說是顧劍棠大將軍更厲害一些,自從他跟北莽洪敬岩和銅人祖師連戰兩場後,他成為當之無愧的新槍仙,隱約超過了刀法超凡入聖的顧劍棠。
陳芝豹停下馬,轉身望去。
一小隊稀稀疏疏的騎兵尾隨而至,胯下戰馬長途追擊,俱是早已疲憊不堪。為首的負劍女子,一身幹涸血跡。陳芝豹嘴角的苦澀一笑,一閃而逝。
他掉轉馬頭,將水囊輕巧拋擲過去,可惜她沒有去接。
兩人相距五十步。
陳芝豹笑道:"就你們這種不考慮體力的截殺,來兩千騎都未必能擋下我。"
已經兩晝夜沒有合眼的女子冷漠說道:"典雄畜抽調的六百鐵浮屠和韋甫誠派遣的八百弩手,都死了。真是出息得很,都穿上了北莽甲胄。"
陳芝豹雲淡風輕地說道:"殺他們做什麼,他們可都沒有反。隻是不湊巧出現在西域而已。"
徐渭熊平緩了一下呼吸。
陳芝豹沒有急於有所動作,仍是勒馬而停,長槍一端指向馬蹄下的黃沙,"我沒有想到會是你來,否則也就不多此一舉了。"
徐渭熊譏諷道:"還有你陳芝豹沒有預料到的戰事?"
陳芝豹淡然道:"算倒是算到了,隻是不想承認。不知為何,每當我想到那些最不想出現的情景,往往都會出現,一次都沒有例外。"
徐渭熊直接問道:"你真要反出北涼?!"
陳芝豹微微側了側腦袋,反問道:"誰說的?"
徐渭熊不準備再說話,輕輕吐納,背後古劍顫抖不止。
陳芝豹仍是沒有提起長槍哪怕一寸一尺的跡象,"小時候,我不想我爹替義父去死,結果他二話不說帶著六十二位陳家子弟去斷後,還是去了。第二次,我不想世子殿下拒絕入京做安享富貴的駙馬,他沒去。上一次,我不想他活著從北莽回到北涼,他活下來了。這一次,我不想看到你,你來了。"
陳芝豹終於提起那杆梅子酒些許,"這些年,我什麼都沒有做,我想義父慢慢老死在北涼王的位置上。現在,我仍是不想做那不忠不義的逆臣逆子,所以先前哪怕明知道世子殿下三次出行,我仍是袖手旁觀。最後一次不想做什麼,好像偏偏又出現了。"
陳芝豹彎腰從掛囊中取出一枚槍頭,嵌入那一杆本就不完整的梅子酒。
低頭時,這位白衣戰仙緩緩說道:"梧桐院子那個叫青鳥的丫鬟,是槍仙王繡的女兒,我知道。那杆刹那槍留在了武庫,我也知道。她被培養成死士,以後專門用作殺我,我還是一清二楚。徐渭熊,既然你是那個躲躲藏藏了二十多年的死士甲,我陳芝豹今天就讓你死。畢竟,你生前最後見到的男人,還是我。"
"我會帶著你的屍體去西蜀,做十年的蜀王妃。"
這支馬隊持有那枚將要顛覆西域現有勢力格局的銀瓶,竟然停下了西行的馬蹄。
歇腳之地,正位於劍閣和流沙之間,馬隊身後是《春秋方輿紀要》記載的鐵門關。大秦帝國始設關隘,崖如斧劈,石色如鐵,此地扼河上遊長達二十裏的陡峭峽穀,是從西疆越過山脈進入東疆的重要孔道。每當中原王朝局勢初定,就要經略天山南北,而中原甲士必然要經過此地。每一次馬蹄聲往西踏響,都象征著中原王朝的國力鼎盛;每一次朝東撤退,都意味著中原春秋的割據潰散。
皇子趙楷坐上了馬車,坐在馬夫的位置上,而那尊符將金甲就守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