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東吳也學趙稚瞪了一眼這口無遮攔的夫君,在桌下掐了他一把。
趙稚伸手拍了一下兒子的額頭,"是指桑罵槐?還是說將我和東吳一起罵了?"
皇子笑起來的時候,英俊的臉龐便會洋溢著讓人會心的暖意,十分溫醇醉人,這樣的儒雅男子,出身帝王之家,實在是能讓京城大家閨秀瘋了一般趨之若鶩。當初他迎娶北涼女子嚴東吳,偏偏這女子還是北涼文官的女兒,實在是讓整座京城都感到匪夷所思。不過事實證明兩人珠聯璧合,嚴東吳幾次露麵在宮廷宴席,都挑不出一絲毛病,讓許多久居京城的權柄老狐都倍感欣慰。皇子握住嚴東吳的沁涼小手,麵朝皇後趙稚,笑道:"都罵了。兩位啊,都是極有才學的。我這個盡給母後丟臉的窩囊廢,在世上最心愛的兩位女子之間,不偏不倚。在母後這兒呢,更愛母後一些,回到家裏呢,更愛娘子一些。"
趙稚打趣道:"這話要是被風雅聽去,看你怎麼收場!"
皇子心酸歎息道:"這死丫頭,真是白心疼二十年了,這幾年找皇弟的次數比我多多了。"
趙稚臉色平靜道:"以後等嫁了人,吃了些委屈苦頭,她就會知道誰是真心疼她。"
皇子搖頭道:"我可舍不得她吃苦,多揪心。"
趙稚又笑了,"你媳婦還在呢,說話也不過過腦子。哪有疼妹妹疼一輩子的,再說靠你心疼也沒用。"
嚴東吳輕聲道:"隋珠公主性子真的很好。"
趙稚點了點頭。
皇子伸手握住一片枯黃落葉,感慨道:"天涼好個秋喲。"
陰沉沉的天空,竟然毫無征兆地雷聲滾滾。
皇子皺眉道:"聽著倒像是冬雷。"
喜好視野中一片潔淨的趙稚輕輕拂去桌麵上一片剛剛離枝的梧桐葉,抬頭眯眼望向西邊。
皇子聽著雷聲,笑著悄悄丟掉手中秋葉。
滅去春秋二國的顧劍棠在徐驍封異姓王之後,以正一品大將軍銜執掌兵部,便比其餘五部尚書都高出一個品秩,成為離陽王朝名義上的武將之首。除去六位藩王,朝廷上也就首輔張巨鹿和遺黨魁首孫希濟與他並列,去年趕赴帝國北部邊陲親領全部邊關事宜,便很少參與朝會,但是沒有一人膽敢上書因"體諒"顧大將軍辛苦而摘掉兵部尚書的官帽子,兵部仍是滴水不漏的顧黨"將軍大營"。滴水不進。作為一等一的邊陲重臣,又是顧黨領袖,除了先前在宮中夜宿當值,顧劍棠幾乎沒有跟張巨鹿私下有過任何交往,這次返京,破天荒拜訪了首輔府邸,正大光明,毫不介意皇帝陛下是否猜忌文武同氣同聲,或是那邊將、京官沆瀣一氣,這種曆朝曆代權臣都畏懼如虎的官場忌諱,在顧劍棠這邊都成了不痛不癢的小事。大將軍便服出行,還帶上了說不好是義子還是女婿的新任遊擊校尉袁庭山。在同在一條街上的離陽重臣大多數府邸門縫後,都有好幾雙眼睛死死盯著,等到顧尚書大踏步走出碧眼兒張首輔的府門後,都迅速稟報給自家等著消息的老爺。
不多不少,正好半個時辰。都不夠喝兩壺茶的短暫光陰!能談什麼了不得的軍國大事?
入了府邸一直瞎轉悠的袁庭山跟著大將軍坐進馬車,沒能從這位天下第一的刀客臉上發現什麼端倪,神情淡得跟白饅頭似的,讓恨不得有一場天雷地火大打出手的袁庭山十分遺憾。
袁庭山是屁股半刻都坐不住的急躁性子,寂靜無聲的車廂讓他度日如年,才駛出兩邊任何一扇大門以內都坐著一尊王朝大菩薩的街道,他就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將軍,這算怎麼回事?"
顧劍棠沒有理睬。
袁庭山平時在誰跟前都是老子天下第一的潑皮習性,在顧大將軍跟前稍微好些,不敢造次,畢竟他心底還是由衷佩服眼前這個要軍功有軍功要武力有武力的準嶽父大人。本來他最崇拜的是那位異姓稱王的人屠徐驍,後來在江南道襲殺寡婦徐脂虎,給那位可以劍斬氣運的年輕仙人隨手便重創,覺得這輩子跟徐驍是八竿子打不著善緣了,也就轉而去糾纏顧劍棠。當下袁庭山隻得嘀咕道:"不說就不說,我還懶得猜。"
顧劍棠平淡道:"北邊的江湖你不用管了,我會讓你去薊州。"
袁庭山緊緊皺眉道:"薊州?滿門忠烈韓家的老窩?聽說是為了給張首輔立威而抄斬的啊,大將軍你當時也沒少出力吧?"
顧劍棠睨視了一下袁庭山,後者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反正當官的就沒一個不心狠手辣,我才殺了多少人,跟你們比起來,算個卵!"
顧劍棠語氣不見起伏,"到了薊州,殺人不用跟我稟告。到了朝廷這邊的彈劾我會幫你截下。"
袁庭山驚喜道:"當真?"
顧劍棠閉上眼睛。
袁庭山嘿嘿笑道:"哪天有了大仗可以打,可千萬別讓老子升了大官,否則到時候就讓北涼吃不了兜著走!老子跟那姓徐的世子殿下可是結了死仇的。"
顧劍棠閉眼譏笑道:"就憑你?"
袁庭山雙手抱著後腦勺往車壁上一靠,眼神陰沉道:"總有那麼一天的。看看到底是誰的刀更能要人命!"
顧劍棠緩緩說道:"不一定有機會了。"
袁庭山震驚道:"大將軍,你這話是啥子意思?"
顧劍棠皮笑肉不笑,笑得讓天不怕地不怕的袁瘋狗都一陣頭皮發涼。
"坐山觀虎鬥,不過這次坐山的都要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