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枰輕聲道:"隻要殿下不嫌汙了手眼就好。"
徐鳳年搖了搖竹扇,覺得大秋天的搖扇子太名士風流,於是拋給在一旁安靜喝茶的徐北枳,這才說道:"黃文厚在竹刀城很有聲望,別看他是南唐那邊遷徙到北涼的文士,這些年其實黑白兩道都混得開,王府有張榜,上頭就有他的大名。你要是沒有自報家門,沒有拿官帽子壓他,這老頭兒恐怕未必肯賣給你這把扇子吧?他的扇子,那可是號稱一把就能換來竹刀城一個七品官的。按照幽州的行情,幾千兩哪能買得下來。"
皇甫枰平靜道:"末將確實報過了名諱,才讓黃文厚交出扇子。"
徐鳳年笑問道:"有講究?"
皇甫枰答複道:"竹刀城許多大地痞青皮都認了精通風水道術的黃文厚做師父,末將就想著這條地頭蛇是否識趣,畢竟北涼是殿下的北涼,他們既然在這裏混飯吃,肥得流油,總得該出力時能出幾分力。做人不能忘本。不過殿下請放心,末將去黃家,沒有扯大旗,隻是與黃文厚心平氣和做了兩筆買賣:一筆是買賣竹扇,一筆是我給他那些義子方方麵麵的照應,他給我三教九流的小道消息,當然,必要時沾沾血,也在所難免。末將當時與黃文厚都直接說敞亮了的,談不上仗勢欺人。"
前不久還在說那樁江湖事的徐鳳年跟徐北枳相視一笑。
徐鳳年點頭道:"起來說話。"
皇甫枰不敢矯揉造作,站起身來,低下眼皮,始終望向腳尖。
徐鳳年笑道:"你按時寄往梧桐院的密信,我回去就會看。滿意的話……哈哈,應該會滿意的。"
徐鳳年笑著讓皇甫枰坐下,"果毅都尉站著說話,傳出去太不像話。"
皇甫枰搖頭沉聲道:"末將站著說話,不敢放肆。"
徐鳳年打趣道:"你這是跟咱們北涼道的經略使大人學來的吧,三見三不見,其中有一條不見涼王不下跪。"
皇甫枰無言以對。
跟這位性情叵測的世子殿下用言語表忠心,實在是徒勞,不如站著本分做事。
徐鳳年揮揮手道:"你忙你的去。"
皇甫枰手心滿是汗水地步步後退,輕輕掩上房門。
徐北枳差點一對眼珠子都黏在了扇骨刻字上,頭也不抬地問道:"這位就是幽州果毅都尉皇甫枰?"
徐鳳年嗯了一聲,說道:"要不扇子送你了?"
徐北枳一點不客氣地說道:"行啊,從我俸祿裏扣。"
徐鳳年白眼道:"說得輕巧!那得扣多少年?"
徐北枳仔細盯著黃中透著股清香的竹筠,理所當然道:"到死為止。"
得知當上遊弩手標長的李翰林從邊境建功而返,既然自己不在王府,那這小子就有可能在陵州嶄新的經略使府邸中。徐鳳年便稍稍繞道進入了比涼州還要風花雪月的陵州。以前每次李翰林在自家地盤上做主人,招待他們幾個一起長大的狐朋狗友,就沒一次讓徐鳳年失望過,逛最好的青樓,喝最貴的花酒,收拾最跋扈的紈絝,調戲最水俏的美婦小娘。徐鳳年還記得除了嚴池集這個古板書呆子,孔武癡就是在這兒交出的第一次,那位花魁事後給了個十分結實的大紅包,把孔武癡給羞了個大紅臉,感動得稀裏嘩啦,差點就要把那僅是懂些人情世故的歡場女子八抬大轎娶回家,李翰林好說歹說才讓這頭蠢牛沒做傻事。
徐鳳年被青鳥染黑了頭發,騎馬而行。
徐鳳年當初進入北莽對驛路烽燧和農耕遊牧是怎麼上心的,徐北枳也如出一轍,他隻是感慨:"相比北莽,北涼還是太小了,若是疆域再大上一些,比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吞並掉西蜀南詔兩地……"
徐北枳沒有繼續說下去。
徐鳳年跟弟弟黃蠻兒相逢以後,說話始終不多,兄弟二人,這些年終歸還是聚多離少,該說的能說的都已說得八九,真正親近的人,也不需要那些看似熱氣騰騰的言語,要是遇上了李翰林,徐鳳年敢保證這哥們兒肯定第一句話便是:"鳳哥兒,虎丘樓,走起!"黃蠻兒明顯長大了許多,笑容漸少,沉默愈多,眉宇間更是偶爾有了幾絲堅毅。說來奇怪,黃蠻兒打小就跟他們二姐徐渭熊不親近,約莫是一個慧極,多了心竅一般,一個憨傻,少了心竅,就湊不到一塊,不過黃蠻兒跟大姐徐脂虎也隻算是相對熟絡些許,從小也就隻跟哥哥徐鳳年心有靈犀,天不怕地不怕爹不怕,隻怕這個哥哥不帶他一起玩。
這次黃蠻兒從龍虎山下山,竟然知道先去上陰學宮探望二姐,還把心愛虎夔送給了徐渭熊,這讓徐鳳年感到十分驚喜。
還沒到陵州州城,就從茶肆酒館的百姓閑聊中得知李翰林李大禍害給戰馬踩踏過腦子後轉性了,真在邊境上掙得潑天大的軍功,這次衣錦還鄉,更是一次青樓都沒去,也沒在家待幾天就跟幾位軍伍袍澤一起去了別地。這讓陵州嚇破了膽的市井百姓們都感歎看不懂世道了。當初北涼四位公子哥,除去世子殿下依舊玩世不恭,本來就有些才學的嚴池集成了皇帝親戚,更是沾了晉蘭亭辭官的光,成為地位清貴的黃門郎--當然僅是小黃門,大黃門自有資曆足夠的小黃門頂替晉蘭亭。孔武癡則是入了禦林軍,如今連被經略使寵溺得沒邊際的李翰林都有大出息了。陵州上下都是感慨之餘,頗為無奈,難不成以後真要讓那個扶不起的世子當咱們的北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