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
作者:龔道軍
作者簡介:
龔道軍,湖北公安人,現居南京。寫作多年,著有長篇小說《鏡子裏的燈塔》及中短篇小說若幹。
1
闊公子沈嘉馳坐在雪怡咖啡屋裏間靠玻璃窗邊的一把椅子上,一麵喝著咖啡,一麵不時地朝外張望,他在等他那熟悉的朋友朗敬一。如果朗敬一今天能夠出現的話,按說也該來了。但直到現在為止,卻仍不見他的蹤影。於是他便把目光收了回來,開始漫不經心地欣賞起對麵牆上的一幅畫來。這幅題名為《鄉村一瞥》的畫作是一幅很逼真的超現實主義作品,畫麵上展現的是一派田園風光:
夕陽西斜,陽光明媚,空氣清新得如同水洗過一般。大片大片綠油油的水稻田中間東一塊西一塊的夾雜著收割油菜後還沒來得及翻耕的土地。田裏滿是收割後留下的油菜樁茬。在很遠的土坡上,有幾處火光衝天的地方。好像是有人在焚燒油菜秸杆。那一道道濃煙在空曠清新的田野上空顯得格外的清晰惹眼。
盯著畫看了一會,沈嘉馳就把目光轉到咖啡屋後麵的玻璃窗外。透過玻璃窗,就可以看見咖啡屋後院一個精致的小花園。各種盆栽的花卉幾乎把這個不大的園子擺滿了。差不多有一百多盆。這麼多大大小小的花盆擺在一起不但沒有使整個園子顯得擁擠淩亂,相反,倒還格外的井然有序、層次分明。眼下正值初夏季節,幾盆梔子花開得正豔。除此之外,一些不知名的花卉也在不甘示弱的競相開放。雖然遠不及陽春三月時的盛況,但也自有一番熱鬧景象。
這一切都歸功於滕英的一雙巧手。滕英是咖啡屋老板滕建文的妹妹,一個很不錯的姑娘。年紀已經不小了,可惜至今仍沒有歸宿。她除了幫哥哥照看這咖啡屋的生意外,其餘時間便一心撲在這小花園上。反正隻要一有空,就跑到後院擺弄起這些大大小小的花盆來,給花草們施肥澆水、除草捉蟲。然後就是欣賞自己的勞動成果,看看這盆花開了沒有,又長出了幾個花蕾;瞧瞧那盆花長高了沒有,又抽出了幾片新葉。有時瞧著瞧著還情不自禁地輕聲哼起歌來。總之,在這園中一呆就是老半天,直到他哥哥突然在前麵屋裏叫她。這時,她才會從沉靜中反應過來,一邊答應著一邊快步跑進屋來……這些都是沈嘉馳坐在窗邊無意中經常看到的情景。
今天園中倒是空無一人。大概是生意忙的緣故。不過,沈嘉馳也並不因此而感到有什麼缺憾。因為他從來就不大特別注意她。
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常常有這樣一類女子:她們通常沒有特別出眾的容貌,但卻一點也長得不醜。性格一般也都很溫柔嫻靜,話雖不太多,但也算不上內向,舉止也很得體,尚稱得上落落大方。可是,在異性眼中,她們總是不太引人注目,連愛情婚姻也似乎因此而受到了牽連,不那麼一帆風順。往往到了非嫁不可的年齡,也遲遲沒有出閣的跡象……不用說,滕英就屬於這類女子中的典型。不過,除以上特征外,滕英還有屬於自己的特點,她雖然已經三十一歲了,但看上去卻好像隻有二十五歲,甚至更小些。更難能可貴的是她還能給人一種不特別成熟的少女的感覺。就連一向不大注意她的沈嘉馳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不錯,滕英身上的確還保留著若幹少女的特質。單是她那雙無憂無慮的眼睛,就能充分證明這一點。也許正是因為這難得的單純,才使得她看上去似乎從不把缺少愛情看成是自己人生中的不幸。這樣一來,以至於像沈嘉馳這樣把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也偶爾為之產生這樣的想法:這女子怎麼就從來不為自己的終身大事犯愁呢?
真是奇怪,這個同樣打著單身年齡也不算小的闊公子居然有時還為別人操這份閑心!
說起沈嘉馳,沒有人不知道。一方麵是因為他父親是本市赫赫有名的大財閥,另一方麵是因為他在愛情婚姻方麵無以複加的挑剔在某種意義上提高了他的知名度。迄今為止,別人給他介紹的對象已經超過了一個連,但就是沒有一個被他相中的。這其中不乏美人名媛、絕色佳麗。能有這麼多的紅娘月老為他牽線搭橋,無非是因為他父親的巨額財產在起著某種作用。據一些悉知內情的人透露,這個赫赫有名的大富翁已經為他的這個獨生子創下了一筆天文數字的巨額財產,這筆財產不僅沈嘉馳這輩子花不完,就是到了沈嘉馳孫子那一輩也不見得花得完。上天總是吝嗇的,它給了一個人物質上的富有,往往就不讓他擁有其它的幸福。因此,這位闊公子就隻得一麵擁有這份巨額財產的繼承權,一麵繼續打著光棍。
說來也巧,沈嘉馳又恰好與滕英同齡,都是三十一歲。因此,就曾一度有人傳言,說他隔三岔五的上這雪怡咖啡屋來,一定是鬼迷心竅的看上了老姑娘滕英。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傳言很快就站不住了腳。的確,沈嘉馳從來就沒產生過想要娶滕英為妻的念頭,要不是因為這無端的流言,他還不會認真地看上她一眼呢。不過,自從有了這煞有介事的傳言之後,他就偶爾不經意的注意到了這個成天無憂無慮喜歡擺弄花草的女子。雖不至於產生反感,但終究也沒對她產生什麼特殊的興趣。這畢竟與他夢想中的孔雀公主相差太遠了。
沈嘉馳心中的孔雀公主到底是什麼樣子呢,說實話,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跟著感覺走才是他擇偶的唯一標準。和所有不太現實的年輕人一樣,沈嘉馳相信自己的感覺,他相信在某一個地方,有一位天仙般的美女正等著他,等著他去向她求婚,然後結為伉儷,從此白頭偕老。為此,他一直都在苦苦的尋覓著。雖然看上去好像把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但對待愛情,他卻是絲毫不敢怠慢的。
關於這無端的流言,按說滕英也是應該知道的。然而,她卻從沒對沈嘉馳表露過她知道這一點。哪怕是眼神裏一丁點兒有意識的巧妙暗示和無意識的自然流露也不曾有過。不過,知道不知道對於沈嘉馳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因為他壓根子就沒去注意這些事情。總之,他到這雪怡咖啡屋來的動機非常單純,就是以一個普通顧客的身份來喝上兩杯咖啡,至於咖啡以外的東西,他沒有半點非份之想。因此,無論傳言與否,他都會照常雷打不動地隔一天就到這雪怡咖啡屋來喝上兩杯咖啡。而且,他每次來都要坐在一個固定的位子上——咖啡屋裏間靠後麵玻璃窗邊的一把椅子上——即他眼下坐著的地方。
由於沈嘉馳這一固定習慣,滕氏兄妹一般都是不會讓這個位子被別人占去的。要不然,沈嘉馳一來,發現這個位子被別人占著,就會生氣地掉頭離去。
一個人的生活習慣多少能程度不同地折射出一個人的性格特征。比如像沈嘉馳,他這人的性格多少有些怪異。基於這種認識,他有時產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或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舉動,也就不足為怪了。單是從他交的幾個朋友來看,就能充分證明這一點。
沈嘉馳的朋友其實並不多,加起來總共才四個。其中三個家夥基本上屬一丘之貉。他們是三兄弟,分別叫蘇老大、蘇老二、蘇老三。蘇老大,一個純粹的食客,肩上扛一張嘴,到處撮吃撮喝;蘇老二,以前是投機商,因時運不佳而賠光了老本,現為無業遊民兼小騙子。蘇老三,皮條客,據說他有這樣的本事,就是對這座城市所有娼妓的詳細情況都了如指掌。不過,有一點必須特別說明,就是他從來不敢在沈嘉馳麵前提這些事,更不用說炫耀自己的本事了。至於是什麼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這三個混混之所以與沈嘉馳這個怪人有來往,一方麵無非是看上他有錢,另一方麵就是沈嘉馳能奇跡般地容忍他們——這一點至關重要。與其說是交往,倒不如說是巴結。平時,他們都喜歡到雪怡咖啡屋來找沈嘉馳。隻是他們找他從來沒有什麼正經事,不過是想蹭兩杯咖啡喝而已。邊喝咖啡邊海闊天空地胡侃一陣,順便還把這位闊公子巧妙地恭維一番。偶爾哄得他一高興,他就會把他們帶去共進午餐。
除了到這雪怡咖啡屋來蹭幾杯咖啡喝和偶爾跟著他一起去吃飯以外,三個混混還多次試圖向沈嘉馳借錢。對於借錢的事,沈嘉馳的態度倒是十分的堅決,從不肯借一分錢給他們。盡管如此,他們依舊還是眾星捧月般地圍著他團團轉。不過,三個家夥很少有湊在一起的時候。反正不是你上咖啡屋來找他,就是他上咖啡屋來找他。一個都不來的時候也有。
除了這三個混混外,沈嘉馳剩下的一個朋友就是前麵提到過的郎敬一,也就是他今天要等的人。這是個行蹤飄忽、神秘莫測的人物。跟沈嘉馳一樣,他也是這雪怡咖啡屋的常客。也不知是為了便於與沈嘉馳交談,還是也和他一樣有著同樣的怪癖,反正,他每次來也總是坐在一個固定的位子上——沈嘉馳對麵。不過,他每次都比沈嘉馳來得早一些。沈嘉馳來時,他常常都差不多已喝過半杯咖啡了。而且還預先替沈嘉馳付了帳,仿佛比他還闊似的。自打兩個人認識以來,幾乎都是這樣。對於對方替自己付帳,沈嘉馳一直都很過意不去,隻是他來的次數比沈嘉馳稀。
郎敬一每次出現在這雪怡咖啡屋,都能使沈嘉馳感到欣喜異常。倒不是因為對方肯為自己破費,而是郎敬一的談吐著實令人耳目一新。這也正是郎敬一的高深莫測之處。他所談及的話題通常都是玄而又玄連哲學家也頭痛的問題,比如關於宇宙、宗教、時空、精神與物質的辯證關係……等等等等。總而言之,談及的話題全都是形而上的,這又正好與三個俗物談吃談喝談金錢談女人之類的形而下的話題完全相反。兩個人每次談話開始的時候,都是由郎敬一先就某個深奧難懂的哲學問題侃侃而談一番,沈嘉馳則饒有興趣地聽著。然後,沈嘉馳便向他提出一些奇怪的問題,如世界上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人死後會不會變成鬼?……等等之類的。然後,郎敬一便開始一一為他解答。在這過程中,他的解答居然能使沈嘉馳頻頻點頭,儼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不過,到目前為止,沈嘉馳還不知道這個郎敬一究竟住在什麼地方、從事什麼職業。還有,兩個人在雪怡咖啡屋見麵,沒有哪一次是預約好了的。更令人納悶的是,除了雪怡咖啡屋這個唯一的場所外,沈嘉馳還從沒在任何一個地方碰到過他。假如沒有這雪怡咖啡屋的話,還真讓人有些懷疑這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郎敬一這個人。為此,沈嘉馳曾多次直截了當地詢問過他的情況。但郎敬一卻是這樣回答他的:對於一個真正的朋友,你完全沒有必要了解他的全部。對於這樣的回答,沈嘉馳自然是不滿足。後來,他邀請郎敬一到他家去做客,但郎敬一卻婉言謝絕了。可是,當沈嘉馳不再邀請他的時候,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卻又無緣無故幾次登門拜訪。而且,他每次去的時候,沈嘉馳都正巧不在家,好像是存心專揀他不在家的時候才去的。還有,他每次去都要送沈嘉馳一件奇怪的禮物,他把禮物交給沈嘉馳家裏的人,請他們轉交給沈嘉馳,隨後便告辭離去,連坐也不坐。令人不解的是,這些禮物往往價格非常便宜,在街上隨處都可以買到。可是,這個故弄玄虛的人卻鄭重其事地把這些不起眼的東西放在與之極不相稱的華麗包裝裏。就這些包裝本身而言,至少要比裏麵的東西貴好幾倍。待沈嘉馳回來打開一看,裏麵無非是一把小小的梳子或者一塊小小的橡皮泥之類的玩意兒。不過,沈嘉馳不僅不小看這些不倫不類的禮物,而且還十分慎重地把它們收藏起來。他覺得這些東西既然是郎敬一送的,這其中一定大有深意。
2
最近,沈嘉馳差不多有一個月沒有見到郎敬一了。要不是他前天又趁他不在家時送他一件禮物的話,他還真有點懷疑這個神秘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就此消失了呢。這已是他第四次送禮物給沈嘉馳了。第一次是一把小巧的彩色塑料梳子;第二次是一塊鴨蛋大的紅色橡皮泥;第三次是一隻咖啡杯;最後這一次,竟別出心裁送了一麵鏡子。
這是一麵極普通的鏡子,圓形,碗口大,塑料鏡架。正麵自然是鏡麵,反麵則是一幅高度清晰的畫麵——一位顧盼生姿的美少女在眉目傳情。這是一個漂亮得出奇的女子,沈嘉馳還從沒見過如此漂亮的女子,當他拿起這麵鏡子時,就一下子驚呆了。這時,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就是他夢想中的孔雀公主。
這不過是一麵鏡子啊!驚喜之餘,沈嘉馳又不免有些沮喪。不過,他很快就拋開了這份悒鬱不快的心情,開始聚精會神地欣賞起這鏡中美人來。雖然他很清楚這不過是一麵鏡子,但是,鏡中這可愛的人兒對他來說,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
這是一幅近距離的畫麵,畫麵剛齊姑娘脖子下麵一點點。首先,沈嘉馳把目光集中在她那顧盼生姿的眼睛上,他覺得她老是在含情脈脈地注視著自己。接著,他又開始仔細地觀察起她整個的麵部表情來。這時,他就發現鏡中人臉上隱隱有一絲笑意。的確,鏡中人是在笑,她丹唇微啟,齒如編貝……她不僅在笑,而且還透出幾分嬌嗔。她似嗔似笑,可愛極了……看著看著,沈嘉馳就情不自禁地吻了她一下。然而,玻璃冰涼的感覺瞬間就把他帶回了現實。
他失望極了。
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沈嘉馳決定主動去找郎敬一。他覺得這個讓他魂不守舍的鏡中美人絕對是一個真實的存在,而且郎敬一也一定知道她的一切。
能不能找到郎敬一,沈嘉馳心裏實在沒底。不過,他還是決定到街上去碰碰運氣。
開始,他開著車在市區到處瞎轉,希望能在某個地方意外地碰到郎敬一。但轉了半天都一無所獲。不過他沒有氣餒,而是繼續在街上東轉西轉。
後來,他就來到了一條僻靜的街道上。這是他從沒來過的一條街,街道兩旁綠樹成蔭,基本上看不到什麼車,行人也不多,但看上去十分悠閑,總是在樹蔭下不緊不慢地走著。這時,沈嘉馳也不知不覺間放慢了車速。然而,正當他的車在這條僻靜的街道上緩緩前行時,前麵較遠處的一個小巷口就突然拐出一個行色匆匆的年輕女子。本來,大街上突然出現一個人是一件極尋常的事,一般不會引起別人太多的注意,何況又相距這麼遠。也許是她急匆匆的步伐與街上的行人反差太大,也許是出於對年輕女孩子特殊的敏感……總之,沈嘉馳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眼下,這個年輕女子正迎著車的方向朝這邊疾步走來。難道是她?沈嘉馳情不自禁地想。不過,他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覺得這不大可能。的確,茫茫人海,尋找一個郎敬一尚不易,何況這鏡中美人呢。盡管這樣,但他卻仍心存僥幸,滿心希望奇跡能夠發生。起初,他根本看不清對方的麵孔,因為這女子始終微微低著頭。可是,當快與他的車擦肩而過時,這個走在人行道上的年輕女子就突然抬起了頭,並朝他這邊無意識地掃了一眼。驚鴻一瞥,啊!天哪,真的是她!——與鏡子裏完全一模一樣。沈嘉馳的心不由一陣狂跳。他急忙把車在街上就地調過頭來,然後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後麵。
約摸跟了一裏路,就來到一個十字路口。這裏有一條商業步行街。接著,這年輕女子就拐向了步行街,並開始在人流中穿行。這天是周末,街上的人特別多。眼看她就要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情急之下,沈嘉馳就下車徒步追了上去。
在追趕這女子的過程中,沈嘉馳不得不時用胳膊肘把擋在前麵的人往兩邊掀。他一路前行,就引來一路的怨聲載道。不過,還沒等到他追上她時,這女子就進了一家超市。
沈嘉馳立即追進超市,但卻不見了這女子的蹤影。於是,他便開始在這四通八達的超市裏轉來轉去,希望能在某個貨架前和她不期而遇。但轉了半天卻毫無結果。這時,沈嘉馳不禁懊悔起來,覺得如果守在門口以逸待勞的話,情況可能會大不一樣。時間過去了這麼久,眼下他已經無法確定這鏡中美人是否還在超市裏。
從超市出來,他就開車去了那個小巷口,決定在那兒守株待兔。
然而,他在小巷口等了將近半個小時,也不見姑娘從原路返回。這時,沈嘉馳心裏便有些沒底了。於是,他便決定到這條小巷裏去轉一轉。但巷子太窄,車開不進去,他隻得徒步進了小巷。
這是一條很深的巷子,一眼望去還望不到頭。兩邊的房屋雖然很高大,但卻顯得非常的破舊。時不時還能見到一些斷垣殘牆。要不是親眼所見,他還真不敢相信在這座繁華的都市裏居然還包藏著這等不入眼的地方。
終於走完了這條巷子。這時,一條比這小巷大約寬一倍的曲曲折折的街道便橫在了小巷的盡頭。和這條冷冷清清的巷子相比,這條街上倒是十分的熱鬧。它的一端好像是通向了步行街的中段,另一端則彎彎曲曲不知通向了什麼地方。街道兩旁全是一家挨一家的商店和雜貨鋪,而且家家生意興隆,顧客盈門。猶如過年過節一般。此時已是午後,溫暖明媚的陽光灑在街麵上,給人一種溫馨而又陌生的感覺。沈嘉馳索性沿著這條街朝與步行街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這條街上走了很長一段路,店鋪才逐漸稀疏起來。再繼續往前走下去,就看不到什麼店鋪了。街道兩旁代替店鋪的是一些不太高的圍牆,圍牆內滿是高大的樹木和隱沒在樹叢中的宅院。沈嘉馳決定不再往前走了。直到這時,他也仍不知道這條街的盡頭在哪裏。
他從原路折回了小巷。不過,剛走完小巷的一半,他就看見前麵老遠的地方走來一個年輕的女子,手裏還提著一包沉甸甸的東西。這時,沈嘉馳心裏不由一陣狂喜,雖然相距這麼遠,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腳下的步伐也不知不覺間加快了些……然而,就在兩個人距離越來越近時,沈嘉馳卻躊躇了起來,他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去和她打招呼,覺得不管采用什麼方式都似乎有些冒昧,必竟還是素不相識的兩個人。
然而,就在沈嘉馳遲疑之際,姑娘卻突然拐了個彎。他走過去一瞧,才發現這兒根本沒有路,不過是一段年久失修的圍牆坍塌出的一個缺口。缺口內是一個荒蕪的院子,裏麵長滿了齊腳踝深的嫩草。接著,他就看見缺口內的草叢有被剛剛踏倒的痕跡。循著被踏倒的草叢,他就來到了院中一座破敗不堪的建築物跟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座廢棄的公共廁所,上麵的“男”“女”二字還依稀能辨認出來。隨後,沈嘉馳就在女廁所門口的水泥台階上發現了一個染有綠色草汁的新鮮腳印。
沈嘉馳自覺退回到外麵等候。
可是,過了將近一個小時,也都不見有人從廁所裏出來。他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再次走到女廁所跟前去看。這時,他才發現廁所跟前的草叢還有另外一路踏痕。這一路踏痕從那個染有草汁的腳印開始,一直朝著一扇開在圍牆上的小門那邊延伸去了。沈嘉馳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她根本就不曾進廁所!循著這一路踏痕,沈嘉馳便來到了這扇小門邊。小門敞開著,他伸頭一看,外麵是一條更窄的巷子。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順著這條小巷繼續去尋找姑娘的蹤跡時,就突然被一個人從後麵冷不丁攥住了手臂。他扭頭一看,對方竟是一個年過六旬的老太婆。
“你在這兒幹什麼?……現在,請你跟我到居委會走一趟!”老太婆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
沈嘉馳立即意識到自己被當成什麼人了。不用說,這位老太婆就是這一帶的居委會主任。這般年紀的老太婆通常都有愛管閑事的毛病,比警察還敬業。不過,沈嘉馳卻發現這位老太婆異常的麵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您聽我說,我不是壞人,我在等一個人。”沈嘉馳慌忙替自己申辯起來。
“等人?……等誰?話不說清楚可不行。”
不料,居委會主任話音未落,立即就有人遠遠地大叫大嚷起來:
“別讓這小子跑了!別讓這小子跑了!他鬼鬼祟祟在女廁所跟前踅了半天……”
沈嘉馳扭頭一看,發現缺口那邊一下子跑過來十幾個人,而且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一副逮到了賊的興奮表情。接著,小門這邊也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你說,你到底在等誰?”居委會主任以一種近乎審訊的口氣又問道。
“等一個女孩子。”沈嘉馳回答道。
“等一個女孩子?……這女孩子是誰?說出來聽聽,看我們大家認不認識。”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這兒還的她的像。”沈嘉馳說著就從隨身攜帶的包裏拿出那麵鏡子。“這,這就是她。”
圍觀的人立即笑了起來。
“小子,你別跟我耍花招!”仗著人多,老太婆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還拿明星的像來糊弄我,難道說還有明星跑到我們這個雜草叢生的破院子來了不成?”
沈嘉馳沒有和他們爭辯,默默地收起鏡子,重新把它放回包裏。
“沈大媽說得對,千萬不要信這小子這鬼話。前天夜裏,我家廚房裏的液化氣鋼瓶和燃具灶被盜,說不定與這小子有關呢。別看他西裝革履的,看上去像個好人。”這個插話者帶著幾分鄙視的神情伸出兩個手指不客氣地扯了扯沈嘉馳筆挺的西裝。“越是這樣的人,看上去越是人模狗樣。”
“大媽,您也姓沈?……我還跟您同姓呢。”聽說這老太婆姓沈,沈嘉馳立即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誰是你大媽?!”老太婆立即搶白道。“喲……你這小子還轉得真快呢,難道你想姓沈就能姓沈嗎?真是的!”
“沈大媽,說不定他真的姓沈呢。”旁邊一個小夥子插嘴道。“再說,姓沈的人也不一定就不做賊啊,萬一姓沈的人中間出現個把小毛賊怎麼辦?”
“放你娘的屁!臭小子,你別故意跟我抬杠,看我不先撕爛你的臭嘴!”
老太婆說罷便鬆開沈嘉馳,氣急敗壞地去揪這個和她抬杠的人。這小夥子嘻笑著躲來躲去,圍觀的人這時也跟著看起熱鬧來。
此時,沈嘉馳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覺得和這幫人繼續糾纏下去,麻煩會沒完沒了。於是,他便趁著圍觀的人不再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突然冷不丁衝出人群奪路而逃。他這一閃電般的動作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當他逃出缺口時,後麵頓時喊聲大作:
“抓住他!抓住他!別讓他跑了!別讓他跑了!……”
沈嘉馳一路狂奔,一口氣就跑到了自己停車的地方。這時,他回過頭來一看,卻發現後麵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3
沈嘉馳把目光從小花園收了回來,又開始朝門口張望——仍然不見郎敬一的影子。隨後,他便把鏡子從包裏拿出來端詳……瞧著瞧著,就不知不覺入了神。這時,一個人便不聲不響地來到了他的身後,並湊上來盯著鏡子看。臉上還露出一絲頗不識趣的笑容。沈嘉馳猛一抬頭,不禁皺了皺眉——來人原來是食客蘇老大。
“你看什麼?!”沈嘉馳似乎感到有些惱火,他立即收起了鏡子。一直以來,沈嘉馳還從未對這三個混混如此不客氣過。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鏡中天使,他覺得他們不配看她,哪怕隻是在鏡子裏。
“老弟,今天怎麼突然變得不通情理起來了?”蘇老大若無其事地隨便找了一個位子坐了下來,神情頗有些不以為然。“不就是一麵鏡子嗎?”
沈嘉馳仍然氣呼呼地不想理他。
混混似乎根本不在乎沈嘉馳的態度,他細細地呷了一口滕英剛端上來的熱咖啡,繼續接著說:“何況,這鏡子裏的姑娘我還親眼見過呢。”
“胡說!你怎麼可能見過她?”沈嘉馳厲聲喝道。瞧他一臉的憤憤然,仿佛是覺得經蘇老大的口一說出來,他心中這位聖潔的天使便遭到褻瀆似的。事實上,沈嘉馳此刻心裏也正是這樣想的。而且,他還進一步預感到,如果不及時加以製止的話,這家夥馬上就要往天使頭上淋屎了。的確,這三個家夥向來都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不過,混混好像立即看穿了他的心思,隻見他先是意味深長的一笑,然後慢條斯理地說:“既然老弟這麼護著她,那我就不敢有半點不恭不敬了。其實,既使你允許我說她的壞話,我也找不到詞。這是一位天使,真正的天使。真的,不騙你,天姿國色,無可挑剔。看得出來,老弟是愛上她了。我倒真有點佩服你的眼光。不過,光憑一麵鏡子,居然就愛上了一個人,也未免太荒唐了。這樣的事恐怕隻有老弟你才想得出來。還好,幸虧我認識她,要不然,你就隻能終日抱著這麵鏡子害單相思了……”
“廢話少說!”沈嘉馳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既然你說你認識她,那她現在在哪?”
“你問她在哪?她在……她在……”混混欲言又止,並狡黠地望著他笑。
“你剛才不是說認識她嗎?現在怎麼又支支吾吾起來了!”沈嘉馳頓時火冒三丈。
“我今天午飯還沒著落呢。”混混答非所問。
“你今天想跟我一起去吃飯?不行,今天絕對不行。”
“那你就給我點錢,我自己去吃。”混混立即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
“要錢?……要多少?……這夠不夠?”
一張百元的票子擺在了混混麵前。這是沈嘉馳破天荒第一次肯給混混錢。
“老弟,你這是打發叫花子嗎?”
“還嫌少?……你究竟想要多少?幹脆自己報個數!”沈嘉馳怒氣衝衝地嚷道。“……這夠了吧。”又一張百元的票子扔在了混混麵前。
混混終於勉強收下了錢。
“皇後大酒店,一個白領……”
皇後大灑店是一座四星級的大酒店。這天,酒店的人並不特別多。沈嘉馳在裏麵轉了半天,也沒發現這位鏡中天使的蹤影。不過,今天既然上來了,他也就沒打算馬上下去了。反正又沒找著人,況且也到了吃午飯的時間。
他隨便在一張空桌邊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剛坐下,一位年輕的小姐便捧著一本菜單走了過來,客氣地問:“先生,您是吃飯嗎?”
與此同時,另外一位小姐給他沏了一杯茶。沈嘉馳從容地品了一口茶,然後點了點頭。
“那您是等朋友來了再點菜,還是先點菜再等朋友來?”這位捧著菜單的小姐又問道。
“沒有朋友,馬上點菜。”沈嘉馳不客氣地把手一揮。
這位年輕的小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把菜單遞給了他。沈嘉馳也沒仔細看,翻開後就胡亂點了幾樣菜,並要了一瓶酒。
菜一會兒就端上來了。但沈嘉馳卻傻了眼——四隻大湯碗整整齊齊的擺在了他的麵前。他疑心是不是這位年輕的小姐搞錯了,當他抬起頭時,卻意外的發現她正站在不遠的地方在掩嘴竊笑。這時,沈嘉馳便意識到今天可能要在這兒出洋相了。必竟是見過世麵的人,為了掩飾因馬虎造成的尷尬,沈嘉馳便若無其事的一邊喝酒一邊喝起湯來。然而,沒過多久,一陣嗤嗤的笑聲便傳入了他的耳膜。沈嘉馳立即意識到這笑聲是衝著自己來的。當他抬頭尋找笑聲的來源時,就發現不遠處有四五個年輕的小姐聚在一起正朝他這邊張望。她們時而交頭接耳,時而嗤嗤地發笑。那個手捧菜單的女孩子就在其中……緊接著,就出現了一個更糟糕的情況:鄰近桌上一些正在喝酒的客人在這幫女孩子目光的引導下,也開始朝他這邊張望,有的人甚至還跟著發出一陣莫名其妙的笑聲。沈嘉馳頓感窘促,於是便隻顧低頭喝酒。
當他微微有些醉意時,就不大在乎這些了。膽子頓時也大了起來。他先是旁若無人地打了兩個響聲很大的飽嗝,然後又大搖大擺地去了一趟洗手間。中途,居然還有人驚惶失措地給他讓路。
從洗手間返回的途中,一位白領麗人與他擦肩而過。醉眼朦朧的沈嘉馳其實並沒看清對方的麵孔,但他的直覺卻告訴他:這就是他要找的人。於是,他便下意識地緊緊跟在她的後麵。這女子似乎知道後麵有人跟著,但卻始終不回頭,仿佛是在故意縱容他這麼做。這時,他身後便又傳來了嗤嗤的笑聲。沈嘉馳一律不予以理會,隻顧緊跟著前麵的白領麗人。當他跟著她拐進一條寬寬的走廊時,就聽不見後麵的笑聲了。接著,這位白領麗人就進了一間辦公室。仗著微微的醉意,沈嘉馳便唐突地站在了辦公室門口,並態度極其隨便地向在一張辦公桌前剛落座的她大聲問道:“可以進來嗎?”
“當然可以。”她朝他點了點頭,似乎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和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