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李黎的故鄉與異鄉(2 / 2)

李黎在普度大學攻讀的是政治學。那時美國學生反越戰運動雖已到尾聲,但是李黎還是感受到20世紀60年代的氣氛,許多在台灣時被封鎖了的舊聞,讓李黎衝破禁錮20年的思想藩籬:1968年的巴黎“五月風暴”、捷克“布拉格之春”、日本學生和工人憤怒抗議的“反美日安保條約”;1966年拉開序幕的“文化大革命”,已有成千上萬的知識分子和學生被下放到邊疆或農村勞改……她也在普度大學圖書館的閣樓裏,發現整屋子在台灣被禁的中國30、40年代的文學書,包括茅盾、魯迅、沈從文等人的作品。她像發現了文學金礦,狼吞虎咽地閱讀那些以前無緣讀到的書籍,並開始創作小說。

1970年9月10日,美、日兩國達成協議,將二戰時美軍所占領的琉球(包括釣魚台列島)交予日本,引發全球華人抗議。台灣留學生組成“保衛釣魚台行動委員會”,反對美、日私相授受。來年,2000多位中國大陸及台灣留美學生在聯合國總部外麵示威,高呼“保衛釣魚台”。熱血沸騰的李黎,在普度大學創辦手抄影印本留學生雜誌《新天》,也常在周末從普度大學開車前往芝加哥,用文章、漫畫協助編寫《釣魚台快訊》;還寫劇本,在華府和附近城市表演話劇。

那場領土保衛戰也同時在海外拉開了國家認同衝突的序幕;參與釣運的留學生出現了左、右兩派的分歧,左派台灣留學生公開支持“中華人民共和國才能代表中國”,李黎與薛人望也被標簽為“左派”,從此列入台灣黑名單,長達15年不能返台。

1982年,李黎以筆名薛荔寫了《最後夜車》,獲得聯合報文學獎短篇小說獎,卻因為仍列黑名單而不能回台領獎。直到1985年母親生病,李黎心急如焚,再次嚐試申請,由於當時政策已較鬆綁,李黎順利拿到簽證,重新踏上久別的台灣故土。陳映真在為李黎的短篇小說集《最後夜車》所寫的序裏說,“保釣運動”讓李黎對於民族主義、民主主義,對於現代史中的中國,以及知識分子在現代史中的位置等,有了深刻的思索;從運動的勝利與挫折、理想與幻滅,學習怎麼重新探索和思考中國──包括大陸與台灣。

《最後夜車》的首篇《譚教授的一天》,1971年12月發表於白先勇創辦的《現代文學》,以30年代在北大就讀而後到台大教書的教授為創作原型。1977年秋天,李黎因前一年“四五”天安門事件的衝擊而開始質疑心目中的“烏托邦”,決定遠離“運動”回歸文學。同年,李黎首次踏上中國大陸,尋訪故居,也展開了文學的尋根之旅。

1979年秋天,李黎透過香港友人的介紹認識了三聯書局總經理範用,兩人一見如故,成了忘年之交。閱讀廣泛的範用已讀過《譚教授的一天》,還稱許她的筆調“頗有幾分沈老的風格”(茅盾原名沈雁冰)。回想起在普度大學圖書館閣樓狼吞虎咽茅盾等30年代作品的時光,李黎確實佩服範用銳利的文學見解。範用不止對文學的眼光銳利,而且膽識過人,文革後在三聯旗下創辦了文學、思想、知性的《讀書》雜誌,創刊號發表李洪林的《讀書無禁區》,被文學界形容為“提著腦袋辦雜誌”。

範用為李黎引見30、40年代的重量級作家沈從文、茅盾、丁玲、錢鍾書、楊絳、馮亦代、汪曾祺……,以及畫家黃永玉、書法家黃苗子、鬱風夫婦、翻譯家楊憲益、劇作家吳祖光、新鳳霞夫婦、漫畫家丁聰等等。後來她每到北京都先拜訪範用,聯絡這些文壇前輩餐敘聊天,獲益甚多。也因範用的推薦,李黎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西江月》1980年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在北京出版,範用還特為她請茅盾題字,請丁玲作序。李黎收集在書裏的小說,不止思考個人、祖國和民族的去路,也帶著對運動的沉澱與反思,對大陸和台灣的牽掛,書寫流放異域的孤寂,以及心靈與生命的荒涼。

與中國文學的緣分還不止於此。2005年,李黎因偶然的機緣在上海遇到了胡蘭成的侄女青芸—胡春雨女士,這位90歲高齡的老太太提供了第一手的口述故事,以及有關胡蘭成、張愛玲交往期間的寶貴數據,澄清了幾件曆史懸案,後來完成《浮花飛絮張愛玲》一書,於2006年11月出版;3年後,胡春雨女士過世。這本書也成為研究張愛玲者必讀的一本著作。

母語寫作跨過“不回歸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