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黑暗時代的人們(2 / 2)

啟蒙思想家萊辛生活在18世紀分裂卻專製的德國,他力圖以自己的作品告訴人們無人可以壟斷真理,任何人也無權把自己視為完美無缺的偶像讓別人崇拜,無權宣布“我比其他任何人都好,因為隻有我掌握真理”。他深知自己生活在當時“歐洲最具奴役性國家”,隻能思考,無法行動,因此“他的‘自身思考’與行動的隱秘關聯,在於他從不用結論來約束思考”,他撒向世界的“思想的酵素”並不是為思考設立一個結論性終點,而是刺激人們獨立思考,強調獨立自主的思考,彰顯出啟蒙思想家的特點。

當1933年希特勒上台時,雅斯貝爾斯已經50歲了,早已功成名就。然而,作為著名的存在主義哲學家他並未沉溺於遠離塵世的“形而上”的世界中,相反,他反對那種哲學家必須與公眾保持距離的觀點,所以經常“離開學院範圍及其概念化的語言”麵向公眾發言,探討現實中人們麵臨的最迫切的時代問題。他認為,哲學和政治關係到每一個人,這是它們的共同點,因此歸屬於公共領域,而哲學家必須為自己的意見負責、承擔責任。正如阿倫特所說:“政治家的位置相對來說要幸運一些,他們隻需要對自己的民族負責;而雅斯貝爾斯的寫作,至少在他1933年後的著作中,卻總像是在整個人類麵前承擔自己的責任那樣。”因此,他在巨大的災難麵前仍然十分堅強,他的堅強與不可冒犯之處就在於任何東西都不能使他放棄“人性”。

或許後來生活在東德的詩人、劇作家、名導演布萊希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責任,所以才會那樣毫無原則地為權勢者大唱讚歌。然而,“一個詩人所能受到的最意味深長的懲罰,除死亡之外,當然是他的天賦的喪失”。由於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黑暗時代”的責任,曾經才氣縱橫的布萊希特最終才華盡失,這不能不說是全人類的損失。對此,阿倫特斬釘截鐵地說:“無論你是否能夠用最美妙的嗓音讚美暴政,實情是,幾乎沒有任何一個知識分子或文人不會因為這一罪過,而受到喪失才能的懲罰。”

前麵說過,“黑暗時代”的重要之處是公共領域完全被遮蔽,意義的喪失。但是,在無意義的時刻,仍有人堅持意義的追求,甚至在這種“無意義”之中成為“黑暗時代”的光源。因此,阿倫特認為“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時代中,我們也有權去期待一種啟明”,“這光亮源於某些男人和女人,源於他們生命和作品,它們在幾乎所有情況下都點燃著,並把光散射到他們在塵世所擁有的生命所及的全部範圍。像我們這樣長期習慣了黑暗的眼睛,幾乎無法告知人們,那些光到底是蠟燭的光芒還是熾烈的陽光”。——寫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了20多年前一位中國青年詩人的詩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