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言(1 / 2)

植物向光人向愛

大概就是這幾年吧,說“愛”突然成了一件羞人的事,尤其是男女之愛。更有甚者,認為一把年紀還在說“愛”不堪入目,珍重此情儼然已經成了經曆匱乏、心態幼稚、性格缺陷、不肯成熟的標誌,需要被警醒,被棒喝,被拯救,連篇累牘的皆是如何強大自我、跳脫世情的訓導——什麼時候曆經風塵、心如槁木成了可以驕之於眾的資本了?

植物向光人向愛,任何一個感受過焦灼、悸動、甜蜜、失落和痛苦的人,都無法忽視在這個過程中感受的自我。在這些糾纏扭打之中,你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你飛速的脈搏、緊張的呼吸、溫柔的擁抱帶來的舒展,天高水遠的寧靜,求而不得時撞擊胸腔的痛楚,得而複失時恨不得以死相抵的絕望——這一切讓人感受到自己存在,一個人形的容器,滿溢著欲望,想吃,想美,想喊叫,想愛。它不是遊魂野鬼,混吃等死,而是血肉之軀,它存在於此時此刻,不容置疑。人生來就是受罪的,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活一趟天注定就是一條通往暗夜之路,赤手空拳站在起跑線上,除了擎一柄愛的火把照點亮取點暖,還能做什麼?當我們回首往事,總會因為自己沒有愛得更多而懊惱,因此才會追憶、遺憾、哀歎、不可追,而至於無言之言就是天高雲淡,忘了拉倒。

我曾經非常渴望自己是一名同性戀,因為在個人的臆想裏,大概同性之間的頻道比較容易接通,這樣在情愛的道路上能少一些坎坷和折磨。男人和女人如此之不同,即便耳鬢廝磨朝夕相對,想要做到君心知我心,真不知道要經曆多少拉大鋸扯大鋸的無謂內耗,兜兜轉轉筋疲力盡,發現又回到原點時那真是有種活見鬼的氣急敗壞,而至於那些初入江湖的少男少女,滿心指望與對方有細胞級別的默契和毫無磨損的編解碼機製——前排買票坐等有人心碎。

可事實是,我不得不承認,跟男女關係不大。即便我愛上一個女人,大概也少不了糾纏搏鬥兩敗俱傷。人心就是一座迷宮:最初我總懷疑對方的迷宮是豆腐渣工程,設計圖紙和施工方案是不是有重大缺陷,本身就不具備通關抵達的可能性;後來又直覺迷宮的主人在高處俯瞰我如螻蟻般四處突圍,而他在不時地搬動閘門,把活路堵成斷頭路,我的焦灼和氣餒不過徒增他的樂趣罷了。可是現在,我得說,二者皆有可能,而且更糟的是,他被困在迷宮的中央體驗著同樣的火急火燎,而且一樣手足無措;但最糟的是,迷宮中央空無一人。

我曾經認為兩情相悅殊為難得,但現在平和多了,覺得互相瞧不上才是大和諧,有種難以言喻的自然。前途的偉大攔不住道路的曲折,男歡女愛的劇本裏最讓人焦心的大概就是“上趕著”這個狀態了。我上趕著愛你,你愛她,她愛他,他又愛他——這個圈子如果足夠大,肯定有誰必須得回來愛上我。但現實情況大多是,這條鏈子消弭在不可見的人群裏了,沒有回來過。並不是付出就有回報,愛的能量在宇宙裏並不守恒,而是莫名其妙地杳無蹤影,這在物理學上簡直無法解釋。同樣無法解釋的是愛的發生,真當得起“空穴來風”四個字,解釋起來總是似是而非,抓不到癢處,大概因為愛這個東西不在邏輯之內,也不在思維之內,它是一種什麼東西?純度很高,我無法說出它。它的顯形方式很多,兩個人可能是山長水遠一粥一飯,可能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不管按照個人趣味來說算病態還是常態,可那當真全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