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序:後來天就亮了(1 / 1)

有一段時間,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這種睡不著,可以說完全是莫名其妙,因為並沒有什麼值得擔心憂慮的事情,也沒有迫在眉睫解決不了的大問題,可偏偏十二點躺下,五點還醒著。

失眠的痛苦不在於長夜漫漫無心入夢,而是明明很困很倦,卻睡不著,連閉眼睛都覺得累,所以隻能睜著眼瞪著天花板發呆。

七八歲的時候我失眠過一次,也是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突然發現黑暗中有許多星星點點的光,懸浮在漆黑空氣中,各種顏色,各種形狀,變幻出龐大的圖案,壁畫一般濃烈。我睜大眼睛看,越看越清楚,越看越覺得有趣,就這樣過了一夜。看過的奇詭景象無法與人描述,又是興奮,又是寂寞。

寫故事,大概也是這樣吧。身體裏湧動的情緒,需要找到一個缺口,無法當作談資來說,隻能寫給你看。

所以,睡不著的那段時間,我隻好爬起來,坐在床頭,用手機寫提綱,或者打開電腦寫小說。故事裏的人不用睡覺,也不知疲倦,他們被我在庸常日子裏折騰來,折騰去,反正也無法開口抱怨,隻能在故事中互虐,這是一個熱鬧的遊戲。

寫著寫著,便想為什麼不寫寫這毫無緣由的失眠症,就像生活裏許多其他事一樣,它的發生或者結束都毫無道理,說不出原因,又那麼合理。於是就有了你手中的《失眠症患者的夜晚》。你知道,寂靜的深夜,醒著的人,腦袋的狀態也總有些不一樣,青天白日裏想不到的,月黑風高時都能想到。我問自己,失眠症算是病嗎,那麼多睡不著的人們,真的都有病嗎?還有其他像這樣沒道理又頑固的疾病嗎?我開始想。

這樣一想,那些困倦、興奮、渴望、拖遝攪拌在一起的夜晚變得好玩起來。我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可愛也可憎、平凡卻獨特的小人從我的手心裏走出來,他們有各種各樣的疾病,自知或不自知,自苦或自得其樂。比如說謊症、自卑症、模仿症、抑鬱症……我們大概或多或少也遇到過相似的人,又或者我們自己的身上或多或少也有這些碎塊,他們因此在自己的故事裏,成了每個人的一張麵孔。

其中的幾篇發布在了各種不同的平台上,有人說看到了自己,有人問這是真的嗎?

其實,這個問題,無須問。小說是假的,故事卻隻可能是真的。因為你不曾經曆過的,可能此刻有人正在經曆。這世界上的事本就是這樣,不是在這裏發生,就是在那裏發生,而它究竟在哪裏發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被你讀到。

不過更多的故事,是第一次被放諸白晝裏,不知道看慣了深夜的它們會不會忽然不適應。可是天總要亮起來,日子也總要正常地過,不是嗎?那段難受到絕望的日子,偶爾也會看兩部電影或者看掉一整本書來度夜如年,但是大多數時間裏,都是這些小人物帶著他們的小生活,陪伴我隨地球的陰暗麵一起,迎接新一天的老太陽。

就像不知道為何失眠,我也同樣忘了從哪一天起,我就不用再翻來覆去還等不來天亮,於是就好像從不曾失眠過。我們的善於遺忘,連身體也是一樣,無論是快樂或痛苦,過去了,就好像從未發生。

於是也就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動筆,好像那時候滿溢在心裏的種種,已經悉數傾倒,需要時日,再慢慢續杯。

現在再想起苦惱失眠夜的心情啊,就像逃課睡懶覺的大學生想起高考前的天昏地暗,上班族想起校園生活的白衣飄飄,受情傷的人想起初戀的單車,功成名就的人想起辛酸奮鬥史……不想再擁有,卻一直會懷念。

那些仿佛永遠也不會結束的長夜,我就像是鑽進了另一個時空,一切都凝滯了,我走在失重的黑暗裏,看到了一幕幕悲喜劇幕升又幕落,我看著一個個人物登台又揮手再見,像做了一場夢,醒來之後,把這一切說給你聽。

二十個故事,二十個夜晚,願你長夜安穩,一夢天明。

姚瑤

2015年夏,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