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佳欣回到家裏的時候,馮紅旗已經做好了飯,戴個老花鏡坐著桌子邊看人民日報。
“爸,今天怎麼這麼早?”馮佳欣一邊打招呼,一邊脫下軍大衣掛在衣架上。
馮佳欣的家是個三居室,大概七十平米。這棟五層樓是三年前市機關事務處牽頭蓋的,專門分配給局長以上幹部。市裏的局長其實是正處級,按照省委的文件隻能享受六十平米的住房,不過各地方都超標分配,省委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快吃飯吧,都要涼了。”馮紅旗見女兒回來了,摘下老花鏡,把扣在盤子上的碗拿開,又起身去盛了兩碗米飯。
“呦,大局長親自下廚,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馮佳欣坐在桌邊,笑嘻嘻的說。
“你這小丫頭,今天是你生日,自己都忘了吧?”馮紅旗看著女兒,憐愛的說。
“啊,還真忘了。虧了老爸想著,謝謝,謝謝啦。”馮佳欣一拍腦門叫道。
馮佳欣先往馮紅旗碗裏夾了些菜,然後自己吃了兩口,抬頭說道:“對了,爸,我們廠蓋房那事怎麼樣了?我可是領了軍令狀的。”
馮紅旗笑道:“你就不能讓我吃個痛快飯嗎?回家裏還說工作,真是的。這個事按說問題不大,前年批了機械廠,去年紅梅廠又蓋了房,輪也該輪到東風廠了。不過,這事情我不太方便直接說,還要等開會時再看”
馮佳欣咽下一口菜,笑眯眯的看著馮紅旗:“哎呦,老爸,您就幫幫我發個話得了,幹嘛還等開會呀。”
馮紅旗笑笑,又歎了口氣,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年底就要退了,現在說話可不比以前了。你去東風廠這兩年,從局裏搞了不少指標,下麵已經有人議論了。這次我要再說話,人家該說我臨到點時還給閨女謀福利。”
馮佳欣想想也是,但還是嘟囔道:“那些指標也不是您批的,他們說得著嗎?這回分房是廠裏的事,我又不要房子,怎麼成了給我謀福利,切。”
其實那些指標的事的確是冤枉了馮紅旗。
馮紅旗是個謹小慎微的人,很注意個人影響,生怕被人議論。他是局裏的老人,能從科員升上來全靠文革時的一念之仁。
文革的時候,局裏也受了衝擊。一群從省裏來串聯的紅衛兵把老局長押去遊街,脖子上插著“黨內走資派某某某”的牌子。那時局裏幹部有的參加造反派,沒參加的也怕被扣上“保皇派”的帽子,沒人敢搭理老局長。
馮紅旗是個實在人。在局裏工作時,他覺得老局長最聽黨的話,最按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想不明白怎的就變成了走資派。他看老局長的家被砸了,紅小將們連糧食都沒給留下,就從自己家裏拿了鍋碗瓢勺,連帶著玉米麵大白菜,乘著夜裏沒人給老局長送了過去。
此後,他常去接濟老局長。於是他這個年輕的副科長就和白發蒼蒼的老局長成了忘年交。
為了這事,馮紅旗的老婆沒少和他鬧。老婆也有老婆的道理,馮紅旗和老局長來往確實擔著很大風險,搞不好自己就站在了廣大人民群眾的對立麵了。那時馮佳欣才五歲,如果馮紅旗有個三長兩短,這個家就垮了。
馮紅旗是個死心眼,他認定了老局長是好人,自己就是要幫。最後老婆無法忍受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決定和他劃清界限,兩人離了婚。
起初,馮佳欣和媽媽一起過。當她十歲時,媽媽遇到了個南方的叔叔,要嫁到南方去。那個叔叔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可堅決不要她這個小丫頭,馮佳欣便被送回到馮紅旗處。
七七年,老局長平反了。當時局裏的革委會頭頭是個造反派,被查出還沾了人命案,讓公安局帶走審訊就此失去了蹤影。老局長向市裏推薦了馮紅旗,所以馮紅旗從科長直接坐到了局長位子。
馮紅旗當局長三年來,一貫堅決執行市委的指示,根本不肯為自己謀半點私利。
不過,他雖然大公無私,手下的人卻不這樣看。不這樣看的手下們分成兩撥。
一撥是老局長當年的部下,比如人事處處長老王。這幫人都知道馮局長當年擔著風險接濟老局長的事,從心眼裏佩服。如今馮局主事了,大家都願意幫他。
所以,馮佳欣從技校調到工廠,又成了勞資處長,還給廠裏搞到各種指標,馮紅旗沒一件是事先知道的,老王這班人私下就給辦了。
還有一撥人是想往上爬的,比如技改處處長小劉。他們看到馮紅旗在局裏老人中有絕對的威信,就很願意拍他馬屁。去年東風廠的劉梅梅那個科技進步獎就是小劉一手操辦的。
倒不是說劉梅梅的技術改造不該獲得這個獎,而是小劉處長根本就沒看改造方案,見是馮佳欣拿來的材料,直接就在上麵批注了“此項改進是實質性進步,請評定科認真審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