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聲難得地有了起伏,似含了些許感慨:“桓氏之於大陳,便如巨石之於孤崖,是有半壁之勢亦不為過,尤其是當今大陳的皇帝,比之先帝文韜武略,實是差之遠矣。如此境地下,阿素以為,貴國陛下會對任何一個成氣候的士族動手麼?”
秦素怔怔地聽著,陣陣失望如潮水般湧來,幾乎將她淹沒。
她想要否定他的法,可在心底裏,她卻比誰都明白,李玄度得沒錯。
“與桓氏相比,占田複除案又算得了什麼?”清弦似的語聲仍在不斷傳來,字字句句如同冰棱,敲得秦素心底冰涼:“所以我以為,隻要沔陽周氏與漢安鄉侯拿出足夠的悔過之意,再將占田與假冒複除的佃客盡數吐出,此案也就結了。”
言至此,他轉眸看向秦素,眸底有著一絲深意:“為君之難,便難在用人。句大不敬的話,貴國陛下在用人之事上,委實有些糊塗。”
豈止糊塗,簡直就是混賬。
秦素眼眸低垂,臉色十分難看。
她確實沒想到這一點。而隻要想到了這一點,便不難理解上一世的占田複除案,為何會雷聲大雨點了。
她果然還是眼界不夠高,竟將桓家給忘得一幹二淨。
前世的中元十三年雖然過得平靜,但在中元十四年時,卻生了一件大事:陳趙兩國於邊境交戰,陳國大敗,府兵精銳損失近半。
便是因為吃了這一場大敗仗,中元帝才動了要重新啟用桓氏的念頭,緊接著便有了李樹堂冒死上表之事。
此刻回頭再想,秦素不禁懷疑,當年薛允衍耗費近一年的時間查證占田複除案,果真便沒取得一點進展麼?以薛允衍鐵麵郎君的秉性,他真的會無功而返?
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前世時,就算沒有秦素的幫助,薛允衍其實也已經將案子全部查清,證據也都收集齊了,而中元帝卻根本不願意多問?
一念及此,秦素心底的苦澀幾乎漫溢而出。
她委實太過真了,滿以為隻需將重要的證據交給薛允衍,便能夠牢牢套住漢安鄉侯等人,趕走秦家門前的一頭惡狼,卻根本沒想到,此案再重,也重不過中元帝對桓氏的猜忌之心。
這個案子,注定不會有結果。
前世是因為那一場大敗,這一世,卻是因為生了兩場震動三國的刺殺。
為了對付即將回京的桓家,中元帝必須拉攏住一切可以拉攏的力量,與之抗衡。
再退一步,就算沒有刺殺事件,沔陽周氏與漢安鄉侯也都因占田複除一案而被重罰,甚至官職也被罷免。然而,隻消中元十四年陳國大敗,中元帝也必定會將周氏重新扶起來,對抗桓氏。趁此東風,漢安鄉侯也必定能夠重整旗鼓,再複興盛。
也就是,在這件事上,秦素所有一切的努力,幾乎都是徒勞。
之所以是幾乎,卻是因為她終究還是做對了一件事,便是將漢安鄉侯的一樁大把柄,交給了薛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