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薛家郎君便是用這輛車將陶若晦送了回來。
一眼掃罷,陶文娟便也未多想,關門闔戶,自與陶若晦回去了屋中。
此時,坐在車中的薛允衍,正垂眸看著手裏的一封信,微有些出神。
那是一封極普通的信,信封是最常見的青繭紙,封蠟亦是最常見的朱色蠟,便那信封上的“薛中丞啟”四字,亦是字跡呆板到讓人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可偏偏地,在看到這封信時,他的心情,居然很難得地有了一絲起伏。
他不會不記得,便是這樣不起眼的信,在此前的兩個月裏,曾帶給了他怎樣的驚喜與際遇,甚至為他劃開了大陳表麵的繁盛,讓他嗅到了隱藏在表層之下極深處的詭譎氣息。
於身在朝堂者而言,這些微異樣的背後代表了什麼,幾乎是可以想見的。
大陳平靜外表之下的變動,其實早就已經存在了,而可笑的是,若非有了這化外而來的“空穀足音”,就連他也一直以為,陳國雖有沉屙,卻並不致命。
薛允衍的唇邊,漸漸漾起了一絲淡笑。
此際想來,他還真有些自以為是了。本以為穩固的根基,其實根本經不起搖撼。而這一切,還是拜東陵野老的幾次贈言,方才令他察知的。
他微微闔上雙眼,仔細回顧由大都至上京,再由上京至青州這整線條上生的諸事,心中已然有了一條清晰的脈絡。
待想明了這些,他便又睜開雙眼,自一旁的書匣裏取出裁刀,挑開封蠟,取出了信紙。
那是市麵上最常見的薄繭紙,紙張展開時,出了細微的聲響,薛允衍垂眸看信,挺直的鼻梁下,薄唇抿得極緊,這讓他整張臉都有了一種肅然,配合著他淡靜的眉眼,竟生出了一種叫人望而生畏的味道。
然而很快地,這種冰冷的神情便從他的臉上消失了。
他眉目淡然地將信紙折進袖中,凝眸沉思了一會,便抬手敲了敲車壁,旋即又自一旁的書匣中揀了一方素紙,在膝頭鋪開,挑出一管狼毫來,向那細頸瓶中沾了些墨水,便在紙上疾書起來。
馬車慢慢停下,車簾掀開,一個穿著勁裝的精幹男子立在簾前,叉手道:“中丞有何吩咐?”
薛允衍此時已經收了筆,將那張紙攤在一旁晾幹,淡聲道:“一會你快馬將此信交予白先生,告訴他,事不宜遲,盡快安排下去。再有,陶老父女身邊你安排幾個人手盯著,平素以護衛為主,若有異狀,即刻來報。”
“是,中丞。”那侍衛利落地應了一聲,薛允衍便將紙折了幾折,遞給了他,又道:“此處不比上京,送信時多帶些人。”
侍衛躬身應諾,便即退了下去,不一會,車外便響起了一陣馬蹄聲,漸行漸遠,很快便消失在了薄暮下的街頭。
薛允衍又向車壁敲了幾記,那馬車便又駛動了起來。
漸濃的暮色中,這輛簡單的青幄車亮起了風燈,如同無數行走在和惠大街上的馬車一般,並無半點出奇處。
而在整座青州城中,在這個夜色緩緩降臨的盛夏黃昏,街頭巷陌行走的車輛與行人,亦皆是如常。那自遠處而來的絲竹聲,仍舊以一種婉轉而逍遙的姿態,迎接著這尋常的一,對即將到來的風雨和動蕩,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