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北方幾年了,還是喝不慣北方的水。真是一方山水養一方人,離開的南方的水,入口的都是苦澀的滋味,愁一般的滋味。在北方的平原上行走,體味空曠的快感,心也坦蕩得很。然而這種空曠也讓我體會到了江南山水入眼是畫的好處。
開門見山的江南,丘陵是最常見的了。初春一夜嫁給了江南,丘陵佇立在水邊,換上了季節的新妝,凝望著江南的夜色。燕子的尾剪把冬天掛在茶樹枝頭的最後一根冰淩剪斷,晨光一照,滿山的茶葉在太陽的色彩裏綠光融融,於是,收獲春茶的時光到來。在冬季裏曬著太陽的人們,被江南的雨一夜澆醒,脫去了沉冗的外套,背著竹簍,踏著青色走進了山裏。
青山綠水養育、暗藏苦澀而芬芳的茶,最是好茶。而勞作,是一種幸福。
勞累了的山民,便匆匆地喝上一口茶水,繼續摘茶。若是在平時,山民是要捧著茶杯慢慢地嚐的,然而此時,山民要嚐的,是收獲茶的那份幸福,收獲勞作的那份成果。所有茶的滋味,早已經融進這勞作的生活,這是山民,一輩子都在嚐、在收獲茶的芬芳。山民永遠不會想出一個高雅的詞語“品”,他們對茶,對生活,永遠隻懂得用一個樸實的“嚐”來體味。能夠嚐味生活,能夠捧著一碗清茶慢慢嚐進嘴裏,山民已滿足這樣安靜地被丘陵養育。這,也是山民如同茶一樣,被丘陵養育的宿命。
山民們的勞作,永遠是一件需要趕時間的事情。他們趕著自己的腳步,有時候甚至會忘記自己的路程。他們無需記住路標,因為他們從樸實的思想裏就天生地知道,勞作帶來的更多幸福還在遠方。所以,忙碌的山民,也在晚上帶著礦燈,帶著一罐茶水,繼續勞作到半夜。山民在趕的,不隻是茶的時節,也是自己的年華。年華易老,山民要在一杯茶裏趕快嚐出自己的生活,這種生活,會是一種澀味,隻有用心的人,才會嚐出芬芳。每一個山民,都會嚐出他的芬芳。
我記得我的童年,是在外婆背上的竹簍裏度過的。外婆的背,彎得像座丘陵,把自己的臉,埋進茶山的收獲。這是一個收獲的季節嗬。收獲著春天的生機,收獲著自己的勞作的光陰。外婆北上的竹簍裏,不隻是我,還有外婆摘的茶葉,發出一陣苦澀的清香,養育著外婆種植在茶山的生活,芬芳著我在茶山裏的睡夢。在外婆的背上是幸福,感受著茶葉的柔和,搖晃著進入夢鄉,睡夢甜蜜。
就這樣,我在外婆的收獲裏過完我的童年,喝著外婆釀製的茶葉過完了我的童年。
現在我離開了家鄉,去外麵暫時的流浪,尋找自己的夢想。
尋夢的旅途是收獲的,也是勞作的。它讓人慢慢老去。唯一不老的,隻有兒時那夜清澈的月光,月光下,外婆的竹簍在背上像座丘陵,我在丘陵裏做著睡夢。還有那清茶的綠意,染色了我年少的夢想,一直陪伴我的左右。
這麼多年後,當腳步感覺到累了的時候,回想起外婆背上的天堂,記憶如行走在水上,飄飄搖搖,如虛如幻,而幸福的感覺還一直在心靈裏美妙。
外婆是土地,背上的茶簍,像座丘陵,丘陵厚重,丘陵載著我,我是外婆摘取的那片茶葉,暗含芬芳,芬芳著外婆樸實的生活……
2005.9於華北電力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