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百年怨屍
引子
一
清代嘉慶年間,五匹快馬於市集中穿行,所經之處無不雞飛狗跳。商販們雖怨聲載道,卻沒人敢上前攔阻,皆因帶頭的是身穿三品武官補服的都尉大人。
都尉臉色陰沉,不斷揚鞭策馬,領著四名侍衛風風火火地直奔都尉府。當他到達自己府第時,門前那幾個亂作一團的家奴便慌忙上前迎接。
為首者名曰鈕祜祿·福慶,他單膝下跪向都尉行禮,誠惶誠恐道:“老爺,夫人馬上就要生產,穩婆已經來了。”
“誰出的主意?”都尉翻身下馬,官服上的花豹圖案隨著他敏捷的動作晃動,猶如跟身形魁梧的主人一同發出憤怒的咆哮。
“是,是夫人的貼身侍婢找來的……”福慶聲如蚊蚋,生怕受都尉責罰。
果然,都尉甩手一掌扇在他臉上,打得他眼冒金星,並嗬斥道:“放屁!常言道‘十月懷胎’,夫人入門不足七月,豈有臨盆之理?”
一名剛下馬的侍衛上前小聲說道:“都尉大人,可曾聽聞‘七星仔’?”
都尉回頭瞪了他一眼,橫眉怒目道:“本官沒有問你。”
侍衛心中一慌,知曉自己多言,連忙自打嘴巴,求饒道:“小人胡言亂語,請都尉大人恕罪。”
都尉沒理會他,轉頭便抬腳往福慶腰間踹過去,斥罵道:“本官公務繁忙,交托你這個狗奴才打理府中瑣事,你竟敢馬虎了事,讓別人看本官的笑話?”遂上前往倒地的福慶身上狠狠地踢了幾腳。
表麵上,都尉是責怪福慶未經他的同意,便請來穩婆替不該在這時候生產的夫人接生。但旁人都能看出,他是為自己沒發現夫人嫁入都尉府時已懷有身孕這件事發怒,卻拿這個倒黴的奴才出氣。
然而,誰也沒敢為福慶說句公道話,甚至沒人敢吭聲。就連福慶本人,也隻是強忍腰腹痛楚從地上爬起來,卑躬屈膝地對都尉說:“老爺,千錯萬錯都是奴才的錯。請老爺稍移玉步,先進府看望夫人,然後再處置奴才。穩婆說夫人身子虛弱,恐怕大小隻能保其一。”
都尉冷哼一聲,遂轉頭昂首闊步進入府第,一眾侍衛奴才立刻誠惶誠恐地緊隨其後。當他穿過大廳步入內堂,便聽見夫人力竭聲嘶的叫聲,不由怒容滿臉,啐罵道:“本官在沙場上浴血奮戰,遍體鱗傷亦未曾吭過一聲。爾等婦人下崽兒也叫個不停,真是丟人現眼。”
“都尉大人,你終於回來了。”雙手沾血的穩婆從房間衝出來,匆忙向都尉行禮,焦急道,“不好了,不好了,夫人難產,大小隻能保其一。到底是保大還是保小,小人不敢做主,還請都尉大人定奪。”
“保小。”都尉不假思索地答道。
穩婆不敢多言,再次行禮,然後匆匆返回房間。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夫人虛弱無力的叫聲漸漸消失,穩婆喜笑顏開地抱著一個包裹於繈褓中的嬰兒出來報喜:“恭喜都尉大人,夫人為都尉大人生了個阿哥。”
臉上仍沾有血汙的初生嬰兒,一離開溫暖的房間便渾身發抖。都尉瞥了他瘦弱且微微發紫的臉龐一眼,額角隨即青筋暴起,竟揮拳打在身旁的柱子上。
這一刹那,穩婆仿佛感到整個都尉府都在顫抖。
“本官力拔山河,沙場殺敵無數,怎會有如此弱不勝衣的阿哥?什麼‘七星仔’,根本就是放屁!”
都尉暴跳如雷的咆哮聲響遍整座府第,圍在他周圍的奴仆全都低頭看地,誰也沒敢吭聲,穩婆更是被嚇得倒退三步。
縱使極不情願,但穩婆一再擠眉弄眼示意,福慶隻好硬著頭皮上前向都尉問道:“老爺,夫人隻剩一口氣……”
“把那個賤人埋了,立刻!”都尉丟下這句話便拂袖而去。
福慶知道這是氣話,但畢竟是都尉當眾下達的命令,若不照辦恐怕又會招來一頓拳腳。他揚手招來幾名家奴,示意他們在門外等候,遂獨自走進房間,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說:“夫人,可有聽見都尉之言?”
夫人氣若遊絲,每呼吸一下都非常吃力,仿佛被佩戴於胸前的精美和田玉佛吊墜壓得喘不過氣。她說話亦有氣無力,福慶好不容易才聽清楚她的喃喃細語:“我本乃大家閨秀,自幼規行矩步,嫁與都尉亦謹言慎行。他平日忙於公務,對我百般冷落,我尚可忍受。但……但我為他懷胎數月,此刻誕下麟兒,他竟懷疑我不貞……是可忍,孰不可忍!”
“夫人,都尉隻是一時誤會……”福慶湊近床前並把聲音壓低,免得被門外的奴仆聽見。
“誤會?”夫人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拉到跟前,雙眼閃現出這輩子從未有過的凶光,咬牙切齒道,“狗奴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你不過想用花言巧語哄我上路,好讓你安心把我丟進墳墓,以完成都尉的交代。”
福慶被她凶狠的目光嚇到,本能地掙脫後退。
“你們這些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要詛咒你們全都不得好死,我就算死了也要從棺材裏爬出來,向天下間所有男人報複……”
夫人悲憤的哭喊聲於房間內回蕩,哪怕她已合上雙眼,甚至停止呼吸,但福慶覺得她的靈魂仍留在軀體之內,等待時機向自己、都尉以及天下間所有男人報複。
二
月上枝頭,五名灰頭土麵的農村漢子,扛著鋤頭、鏟子等工具走向八坊村。當他們走到村口時,其中較年輕的小夥子便向另外四人揮手道別。但他才走出兩步便立刻折返,壓低聲音對眾人說:“我們說好了,明天再一起進古墓看個清楚,誰也不能半夜摸進去。”
“哈哈哈,你這個小鬼頭,有膽子你自己去呀!”其中一名40來歲的漢子爽朗大笑,並用力拍打對方肩膀,“我江華在外麵摸爬滾打多年,向來牙齒當金使【注釋1】。要是連本村兄弟也敢騙,還有臉叫你們選我做村長嗎?”
“華哥我當然相信,就怕別人不像你這樣。”小夥子有意無意地望向另外三人。
“鍾毅,你欠揍是不是?”一名五大三粗的漢子丟下鋤頭,怒氣衝衝地上前揪住小夥子的衣領,嗬斥道,“我們都打算跟華哥混飯吃,華哥說明天再進去,就明天再看個清楚。誰敢今晚偷偷摸進去,就算古墓裏的死人肯放過他,我王玨也不會讓他好過。”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本村兄弟,別為這些小事傷和氣。”江華將兩人分開,並往鍾毅背脊輕推一把,笑道:“想打架就回家跟老婆在床上打。”
他隨即收起笑容,鄭重地向對方承諾:“我們明天一早在這裏集合,人到齊了才一起去,缺了誰也不走。”
“說好了,你們可別漏掉了我。”鍾毅一步三回頭,好不容易才離開眾人視線。
“華哥,真的要等明天嗎?”扛著鏟子的赤腳漢子問道。
“劉濤呀,你不穿鞋,古墓也不長腳,你還怕會跑掉不成?”江華苦笑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詛咒之地’的傳說,那片濕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我們村裏的人也很少過去,外村人更不會閑來沒事到那裏溜達。古墓埋在這裏至少有上百年,要不是我們修路剛好在那裏取土,也許再過幾百年也不會有人發現。”
“話可不能這麼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劉濤一臉憂慮,“剛才你們也看見了,古墓裏頭那兩副棺材,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貨色。躺在裏麵的人肯定是達官貴人,準有不少值錢的寶貝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