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凝固。
“所以……這就是你殺死自己親生父親的理由？”
“因為我累了。”聞言，格蘭特低下頭，臉上的神情固執極了，“他不把我當成兒子，我為什麼要把他當成父親？我受夠了心翼翼地當一個好人，為了裏瑟家族，犧牲了那麼多東西，每在教會學校裏度日如年，忍受那些喜怒無常的主教，忍受老師的猥褻，甚至還要想盡辦法討好他們。而回來之後，我又要接著當那個完美無缺的才貴族，包括你，你在外麵闖了什麼禍也要我收拾，最後卻連一句感謝都得不到……我累了，我真的很累。”
“……”
顧北沒有話。
平心而論，他不是本傑明，沒有必要在這裏跟格蘭特這些。敵人就是敵人，就算雙方曾經還有那麼一點兄弟情誼，那些情誼也屬於裏瑟兩兄弟，而他姓顧。
隻是……他不僅僅寄宿在本傑明的身體裏，同時也寄宿在他的人生中，有些東西也很難清楚了。
那枚冰針還停在格蘭特心口半米遠，遲遲沒有發射，而格蘭特也因為失血看上去更加虛弱。顧北眉頭緊皺，他很難想象，如果本傑明沒有死，而是按照該隱和亞伯的劇本走到了這裏，走到與格蘭特彼此對峙的地步，場麵又該會有多糾結。
“你知道嗎？我恨這個所謂的才頭銜。”沉默之中，格蘭特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
顧北還是沒話。
於是，格蘭特繼續道：“從，周圍的所有人就將我視作異類，他們是沒有瞧不起我，但也同樣把我隔離出了那個世界。我想盡辦法融入，我學著其他貴族子弟一樣聊話、跟他們一起做傻事，可是沒用，哪怕我再怎麼用力，在其他人眼中，我永遠是一個眼高於頂的才。”
“而我……”到這裏，他閉上眼睛，哽咽了一聲，“我隻是想像個普通人一樣。”
“普通人的生活也未必有你想得那麼好。”顧北發出一聲冷哼，道，“起碼，在這場漫長的戰爭中，已經有不知道多少普通人死去。”
“所以……我們可以結束這一切。”格蘭特聞言，睜開眼，直直地望過來，“今之後，教會不複存在，我不會再與法師作對。如果你還不放心，可以摧毀我的精神力，或者破壞我意識中銘刻的符文，讓我從此以後再也施展不了任何神術。總之……我已經不想再當教皇，請你……放我一條生路。”
“摧毀精神力？你會變成一個傻子。”
“那也好過我從前的生活。”
完，格蘭特閉上眼睛，像是在等顧北作出抉擇。他身邊剩餘的一點聖光已經散去，整個人徹底放空，血跡斑斑的臉龐看上去格外蒼白。
顧北看著那張和自己頗為相似的臉孔，神情終究還是出現了變化。
沉默半響，他長歎一口氣。
冰針一閃而過，穿透格蘭特的心髒。下一秒鍾，格蘭特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睜開眼，望向顧北，眼中充滿的不是震驚，而是不甘。
“來世做個普通人吧……如果真的有來世的話。”
顧北開口，一邊著這句話，一邊將冰獄術散去。
鎖鏈虛影化作漫的藍色光點，像螢火蟲一樣逸散，魔法的浮力也隨之消失。他望著格蘭特倒下，望著他的左拳鬆開，被血染紅的手心裏藏著一個剛剛成型的神術符文。
失去了主人，符文在它剛成型的瞬間便開始消散，似乎還有些不舍，像點點星光，從格蘭特手掌的縫隙中緩緩流失。
屍體從百米高空直直地墜落。
那一刻，下方的廣場一片嘩然。
“結、結束了？”
當地村民閉上眼睛，就連兩軍的士兵都有些人移開了目光。所有信徒齊刷刷地跪在地上，頭埋得極低，隱隱傳出慟哭聲。他們從全國各地趕來，隻為了見證教會的葬禮，卻沒有人敢睜眼注視真正的過程。
隨後……
撲！
一聲悶響，一些粘膩的固體液體四處飛濺。
廣場陷入了死寂。
而在空中，顧北的目光沒有一直跟著格蘭特——屍體落地的那一刻，他忽然扭頭，望向遠處。陽光穿透雲層，稀稀拉拉地照在山路上。喧鬧的鳥群從林間升起，逆著光飛過，匆匆消失在視線盡頭。
王國大地一片遼闊，平靜得就像將死的老人，平靜得就像初生的嬰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