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瑩問道:“可以解下黑布了麼?”黑衣漢子道:“不行,你下了車先別動,有人會送你進去的。”果然,身側便有一人柔聲道:“姑娘,請從這邊走。”聽聲音,是個年輕女人。肖瑩本來一顆心怦怦亂跳,此刻一聽女人聲音,頓時放心許多,順從地讓那女人攙著自己,深一腳淺一腳向裏走去。
那女人甚為細心,一路上輕聲提醒肖瑩,何為台階,何為曲廊,何時抬腳,何時落足,直走了好一會,肖瑩感覺自己似乎正順著石級走到了一處陰冷潮濕之地,耳邊不時有鬆枝火苗輕爆之聲。終於,那女人道:“到了。”替她解下了蒙在眼前的黑巾。
肖瑩眼睛被蒙得太久,甫一睜開,立覺燈火刺眼,急忙閉上。休息了一會,再緩緩睜開,這才漸漸適應,四下一打量,自己正置身於一間幽暗的地下室中。四周均是青花大石,壁上火把火苗跳躍伸縮,散出淡淡的黃暈。
而在自己麵前,一張寬大的青石床上,盤膝端坐著一個老者。而先前那黑衣漢子,正畢恭畢敬地垂手立在一旁。旁邊還立了一個青衣少女,似乎便是適才的引路之人。
石室幽暗,肖瑩也看不清那老者有多大年紀,隻覺他麵容瘦削,花白的長須直垂至胸前,一襲灰袍鬆鬆散散,襯出這老者已是骨瘦如柴。一雙手枯瘦修長,形如鳥爪。蒼白如紙的臉上,皺紋密布,鞭目深陷,目光陰冷鋒銳,令人一觸之下,就情不自禁從心底深處感到一陣寒意。
長須老者雙目如電,直射過來。那黑衣漢子附耳低語了幾句,長須老者神情略見和緩,緩緩道:“你說……你是肖白梅的女兒?”聲音嘶啞幹澀,刺耳之極。
肖瑩點點頭,道:“前輩認識家母?”老者不答,卻道:“你依從母姓,可是表明你母親仍在記恨你父親?”
肖瑩吃了一驚,道:“前輩,你……你怎麼知道?”長須老者淡淡一笑,道:“這裏有什麼事能瞞得過老夫?你隻需回答是或不是便可。”
肖瑩猶豫了一下,道:“不錯,家母這十幾年來,一直沒有忘記……忘記那件事。也一直沒有原諒他。”長須老者歎道:“唉,這又何苦,宇文護雖姬妾無數,但他一生之中,真心所愛的卻是你母親。”目光一轉,“你是不是也很恨你父親?”
肖瑩低下了頭,心潮起伏。有關他父親宇文護和他母親肖白梅之間的糾葛,她也是最近才剛剛聽說。
二十年前,肖白梅對師兄帥一帆傾心愛慕,兩人已經私訂婚約。誰料想,帥一帆為報殺父之仇,參與了刺殺宇文護的“陰陽界”行動。誰想計劃泄漏,參與伏擊的十九名刺客有十六人被殺,三人重傷被擒,其中之一便是帥一帆。
肖白梅驚聞噩耗,頓如晴空霹靂。她心係情郎安危,冒死夜入相府,意圖營救。但相府高手如雲,機關重重,肖白梅自然也就落於宇文護之手。其時肖白梅年方十九,嬌柔嫵媚,豔麗無雙。宇文護一見之下,驚為天人,軟硬兼施,定要納她為妾。肖白梅抵死不從,後來宇文護以帥一帆性命相脅,聲言她若不答允下嫁,便要將帥一帆千刀萬剮,淩遲處死。
肖白梅為救情郎,隻有忍辱含垢,嫁於宇文護。翌年生下一女,即宇文瑩,也就是現在的肖瑩。但此時肖白梅才得知,宇文護早已將帥一帆秘密處死。受到如此刺激,肖白梅頓時瘋了,成日大哭大笑,胡言亂語。
宇文護原本對肖白梅頗有情意,萬般無奈,隻有將她送至棲霞山靜心庵了塵師太處調養。憐她身邊寂寞,索性便將宇文瑩也帶去,對外隻稱她母女二人已經死了,還曾將二人風光大葬。這件事在當時相府也是十分機密,外人自然更無法得知。
長須老者試了這一句,便可測出肖瑩身份的真假,肖瑩卻並不明白那老者話中真意,猛地抬起頭道:“是的,我恨他,恨他為什麼那麼心狠手辣,恨他為什麼會把娘逼瘋,恨他為什麼這十八年來從不來看一看我們母女,哪怕隻有一次?有時我真恨不得他為什麼不早早死掉?”
長須老者凝視著肖瑩,緩緩道:“你既如此痛恨於他,為何卻又要幹冒奇險,為他報仇?”
肖瑩淒惻地搖搖頭,聲音哽咽地道:“娘一年前剛剛好了一些,聽說他死了的消息,每日裏以淚洗麵,隻說報應、報應這兩個字。還不到一個月,就抑鬱而死了。在她臨終前,把一切都告訴了我,我雖然也恨他,但他終究是我的父親。不管怎樣,殺父之仇,我一定要報。”
點了點頭,長須老者輕籲了一口氣,對肖瑩的身份,已無可置疑。那麼,自己計劃中極其重要的一個環節也可以彌補了。想到這裏,他枯瘦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所以你就獨自一人來找尉遲鷹報仇?”肖瑩咬了一下嘴唇,恨聲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