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二年二月未至,外敵入侵滬市的消息,傳遍大江南北。
當消息不脛而來,香菜正在家中的廚房紅燒著哥哥芫荽從稻田裏活捉的泥鰍。
帶來這則消息的林家駝背二叔立在簡陋的灶房門口,略微佝僂的身子如同一道屏障,遮擋去了冬日白森森的日光,使得灶房內部比平時還陰霾幾分。
他神色慌慌張張,然而眼底卻藏著不易察覺的竊喜。
掂著鍋鏟的香菜尚未反應過來,便聽見一聲“咣當”,回眸探去卻見是坐在木墩上的芫荽手中的燒火棍掉落在地上,與幾片幹枯的稻葉為伍。
那尚未張開的青澀臉龐上布滿了驚懼之色,片刻之後,芫荽回過神來,整個人從木墩上彈起,一陣風似的掠到林家二叔身前,雙手如鐵箍一般摳住了二叔的雙肩。
“二叔,你說啥!?”芫荽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家二叔臉上閃過痛苦之色,側目瞥了兩眼肩上的那兩隻手,心道這手勁兒哪是十七八歲的孩子能有的。
芫荽生在漁水鄉,模樣俊朗,身上帶有南方人獨特的文弱氣質,溫潤如玉的好似一介書生。
可別被他的外表欺騙了,隻要他一張嘴,那粗獷的嗓音就暴露了他的本性,整個畫風都變了……
一旁的香菜仍顧著鍋裏的菜,唯恐菜糊鍋裏,麻溜的把紅燒泥鰍盛到碗裏,這才擦了手往芫荽跟前湊去。
她心中茫然,林二叔進門不過是說了一句話,咋就惹來了芫荽這麼大的反應!
當時還不見林二叔的人,就聽到他的聲音和腳步聲傳來,就聽他這麼急慌慌的說:“打起來啦,打起來啦,小日本打到滬市啦!”
早就脫胎換骨的香菜當然知道,民國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八日日軍大舉進攻滬市,“一·二八”抗戰爆發。
這漁水鄉在南方,離滬市少說也有百八十公裏地,就算戰火真的燃起來,小日本也打不到這邊來,就衝這一點,香菜才會心安理得的跟芫荽過他們的小日子。雖說日子過得是清苦了些,但香芹這一世隻求一世安寧,不為榮華富貴。
香菜輕拍著芫荽僵硬的肩膀,略帶安慰道:“哥,咋了?”
“咱爹在滬市做工呢!”
原來這就是芫荽急得要上火的原因——
香菜記得林家的老大林四海,也就是她和芫荽的親爹這些年在外務工,卻沒想到他務工得地方就在滬市。
這次滬市發生軍事****,據說市內死了很多老百姓,而林四海安危不明,親情紐帶的牽絆之下,芫荽自然為他擔心。
大概是血濃於水,香菜也不由自主心急起來,卻沒有像芫荽那樣亂了方寸。
她的一隻手按在芫荽的肩膀上,似在傳遞他力量,“哥,你先別著急,聽聽二叔咋說。”
興許是香菜的安撫起了作用,芫荽漸漸冷靜下來,雙眼卻直勾勾的盯著林二叔。
待芫荽一鬆開手,林二叔狼狽的後退兩步,揉了幾下隱隱發痛的肩膀,不著痕跡的瞪了林家兄妹一眼,思及來此的目的,咬牙強忍下怒氣,又流露出一副擔心的樣子,“小日本打到滬市,死了好多人啊,也不知道你們爹現在還活著沒有——”說到這,他低頭麵露可惜的悲歎一聲,隨即抬起頭,迎視到香菜的目光,立馬偏過頭錯過視線眼睛望向芫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