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馬過江湖
中篇小說
作者:宋世明
卡!卡!
導演從監視器後麵伸出頭來,破口大罵:你他媽的眼珠子就不能不直啊!虞姬的奶子是為你長的?
蘇紅小姐瞪了我一眼,甩下袖子扭到場外去了。助理緊跑著去托她的長裙子。長裙子底下滾動著她的小屁股。
不想幹就滾蛋!
導演衝攝像揮揮手:拉倒吧。收工。
導演折扇啪啦啦響,橫披著夾克跨出了大殿。盡管他踏著一雙線條流暢的運動鞋,腳步重得卻像壓路機碾過去。
叫我路人甲好了。
我是一個演員。拍過什麼戲?《三國演義》啦,《笑傲江湖》啦,還有滿屏的打鬼子,都參加過。這是真的,不過不要找我的名字,出字幕的時候提得很快,比提褲子還快,一般來說是找不到的。
其實我是個群眾演員。
記得我第一次當群演,古裝戲,服裝往頭上一套,一股濃濃的臭味,發衣服的凶巴巴地喊領鞋子,我領到了鞋子,媽的,得有50號!腳趾頭都落了出來,還濕濕的。
群演也分檔次,一般的群演就是混人堆兒,劇組臨時拉來十幾個村民,拿塑膠泥巴臉上一糊,抹得鍋底似的,再套上褪色的古裝,路口上站好了。
導演喊開始,主要角色就出場了。士兵們押著一輛木籠囚車駛過街道,王婆頭戴大枷身披鐵鏈癱在裏麵,麵如死灰披頭散發。經過人群的時候,助理導演躲在攝像機後麵趕緊舉旗子,群演們於是紛紛抬起胳臂,拿手指頭指指點點,搖頭的搖頭,吐口水的吐口水。番茄白菜幫子劈裏啪啦飛向了囚車,砸得王婆佝僂著腦袋。鏡頭掃過去,群演們一臉呆相。一場戲完了,劇務在後頭扯嗓子喊:脫衣服脫衣服,隔壁帳篷裏領盒飯!媽的,連排隊都不會啊?
場景熟悉不?《水滸傳》王婆問斬一場。
運氣好的群演能單獨露臉,當然更有奔頭了。
83版的《射雕英雄傳》看過吧?梅超風練九陰白骨爪,命楊康給他帶一個兵丁來當靶子,那個兵丁剛一走到樹林子裏,梅超風就從空中撲了下去,一爪抓在了兵丁的天靈蓋上,啊! 兵丁慘叫一聲,死了。這個群演好幸運啊!單獨出場,還給了一句台詞:啊!
這個群演叫周星馳。
我看電視劇就愛看群演們,特別愛看他們出醜。我的這些大多數的同行都是應付了事,觀眾衝著劉德華範冰冰來的,哪個會發神經看群演?能對得起盒飯就行了。《三國演義》裏麵有一場,曹操敗走華容道,大雨泥濘,曹操衣冠不整,苦著臉抹著額上的雨水。身後群演們登場了:士兵們跋涉在山道上,有人摔倒了,掙紮在泥漿中。更多的士兵拄著刀槍踉蹌前行。多淒慘悲壯的一幕啊。鏡頭緩緩掃過,一名大眼睛的士兵竟然咧開嘴巴笑了。你他媽的笑什麼啊?你他媽的真會搶鏡啊! 狗東西是不是覺得灑水車噴的還不夠大啊?我要是導演,一定會拿導筒砸他的腦袋!重拍,讓劇務在他頭上下釘子!
一場曆史大戲,生生被這廝笑出了破綻。
所以,我不怪導演罵我。
我沒有盯著虞姬的奶子看。她擠得再大,也就兩坨熟肉。導演拿奶子說事,有另外的煩心事兒。
昨晚導演和製片大吵了一架。甲哥,你悲劇了。哈哈。
老乙把他的道具大戟拋給了我,鬆了鬆甲胄上的腰帶,扭扭腰說:奶奶的,勒死老子了。不就進個門嘛,屁大點戲,翻來倒去的拍,活活把老子站成了樁子!
打死了也不管老子事。我早就不想幹了。
我摘下已經歪斜了的頭盔,扔到了草地上,看著老乙又端起了茶壺,歪著嘴巴吮茶,隨著喉管的抽動,肥厚的肚臍眼也跟著一抖一抖。老乙這把紫砂壺從不離身,指甲點大的蓋兒,拳頭大點的壺身,小孩雞巴大點的一個嘴兒,裝不了幾口水。老乙喝茶有個毛病,喜歡拇指扣著壺柄,端著壺嘴對嘴兒咂摸。你要是在哪個劇組裏撒摸到一個白胖子,穿著個背心,癱坐在板凳上,一手撥拉著蒲扇,一手端著把茶壺,歪著頭吸溜茶壺嘴,那死胖子八成就是老乙了。我一直想找個詞形容一下老乙的做派,看到老乙喝茶這副模樣,一個詞兒恰好跳了出來:端著。
其實老乙也就是個群演。
叫他路人乙好了。
老乙和我是戲校的同學。我們14歲一起進的戲校,唱淮劇。那時候老乙的腰身還沒現在這麼肥厚,能連翻十個跟頭,扮衙役喝堂威驚天動地。
我念的詞兒算文雅點兒,像什麼《道情》:青山相待,白雲相愛,夢不到紫羅袍共黃金帶。一茅齋,野花開。管甚誰家興廢誰成敗,陋巷簞瓢亦樂哉。貧,氣不改;達,誌不改。
詞兒都挺好,念在嘴巴裏有勁頭,有豪情,下了戲,生活該怎麼怎麼地。我父母是農民,我打小成績就不好,也好不了。城裏的孩子幼兒園就開始學英語了,我到了初中還發音不準呢。我們英語老師自己都用“狗他貓您”背單詞,何況我們這些泥地裏打滾的豬呢。我一直就沒想過能考上大學,可是總要有個學校上啊,我本家的叔叔就幫我報了名,戲校。他說你瘦幹枯小,去建築工地糟蹋了,當個演員也能混口飯吃,說不定還出了名了呢。現在想來,我還不如去工地,鋪地磚每天還賺800塊呢。
老乙和我不一樣,他是從小愛戲兒。如果以後他成名了,寫傳的人一定會記上一筆:少聰慧,性開朗,三歲即熟誦童謠,八歲登電視台打快板,獲少兒組曲藝二等獎。童星小胖子很討喜,他爸爸媽媽也很享受這份榮耀,逢人盡打聽中戲或北影的事兒,可明星是燦爛的,道路是曲折的,小乙哥背著嗩呐就是吹不進北京,就連省城的藝術學院都沒吹進去,無奈隻好流落到了戲校。
三年戲校,糊裏糊塗畢業了,找了個文化館下麵的淮劇團,掛著。有戲了就去排一排,沒戲了各自找活幹。以沒戲的時候居多,人家都愛看女演員,誰愛看大老爺們。我們經常搭夥去市裏的名人紀念館串戲,相當於路演。名人當年做過知縣,刷得一手怪字,其中四個字“難得糊塗”極為出名,遊人們大多是奔著這四個字來參觀的。我們就在館裏的一處廊廳裏演知縣升堂斷案的小折子,我扮知縣,老乙扮師爺,還有幾個跑龍套的衙役。每天十點開演,十五分鍾後罷戲,一次賺200元。坐在大堂上,我偷眼看門外,遊客高高低低、胖胖瘦瘦,嘻嘻哈哈,稀稀拉拉,看得漫不經心,聽得浮皮潦草。嘟!你們這些路人甲們,你們拿出點看戲的職業精神好不好?就站十五分鍾,不接打手機就會死嗎!衙役們,拉出狗頭鍘,把這些賊人們都給我砍了!
後來老乙就拉著我奔了現在的影視城了,我們當了六年的群眾演員。王寶強都熬出頭了,我們還在排隊領盒飯。
讓老乙欣慰的是,我們算是群演2.0版了。我們經常成對出現,路人甲和路人乙,宋兵甲和宋兵乙,胖和尚和瘦和尚,等等。老乙漸漸地有了名氣,網上流傳最廣的是他那張屁股一般的臉和一雙斜著看人的小眼,當年人家叫他小胖。他最擅長的角色是演太監,皇上說:來呀,傳旨,著平西王吳三桂立刻見駕。大殿旁邊碎步跑出一人,諂媚著臉,抖著雙下巴,眯縫著眼說:嗻!這太監就是老乙。
我不行,我演什麼都提不起勁,苦逼兮兮的。盡管穿著路人甲的服裝,我腦子經常走神,比導演想得還多。我看過不止十遍《喜劇之王》,人家周星馳怎麼就那麼敬業,連死人都能演得活靈活現呢,可我連活人都演得死氣沉沉。於是各種擺不上台麵的角色就攤在了我頭上:
含冤告狀的鄉民:老爺,冤枉啊!
逃荒路上的饑民:老爺,行行好,給口吃的吧!
土財主家的下人:老爺,七太太生了,是個少爺!
丐幫的十八袋弟子:幫主,慘啊,弟兄們全給鐵掌幫殺了!
這幾年,我不想幹了。
老乙問:咋了,看我出名,心灰意冷?
我說:太沒意思了。整個一曆史的看客!
老乙撇撇嘴巴:有文化!
他滋口茶說:這麼多年,我還就覺得演戲有滋味。玩兒的一樣就把錢掙了,不多,夠用,還體麵。你去馬路上搬磚頭試試?那才真是一個路人甲,永不扒戲服的路人甲!
我說:我們這輩子活得麵目模糊,毫不起眼。
老乙倒笑了,說:人民群眾都是麵目模糊的,可是他們創造了曆史!他摸出手機來,點點劃劃,戳到我眼前說:來,勵誌一下,打起精神,拍了這場戲後再說不幹的事吧。
我認真讀了一遍手機裏麵的那個詞條,覺得還算不錯。
路人甲:他是全世界最為有名的人物,任何事情都會牽涉在內,路人甲喜歡出現於案發現場以及在電視台、電台的訪問,因為很多第一手的消息都要找路人甲去采訪。此外路人甲擁有多個化名分身,比如楚兵甲楚兵乙王五趙六。參與過所有戲劇,知名度極高。居無定所,隻愛走路,他的一生都是在走路。
下午場,戲停了。
劇組發通告,暫停拍攝,計劃有調整,所有人員待命。
老乙才不會待命,他還有旅館的生意要照顧。
這個影視城當年剛開的時候,沒現在這麼多人。我和老乙先是租房住,後來不知怎麼的,老乙跑到邊上買了一處平房,荒郊野外的,野狗都不來。誰知沒幾年,拍戲的劇組忽然從各地冒出來了,就像雨後的龍蝦一樣滿地爬。穿著各式服裝的人們擠滿了唐城宋城,房價也翻著跟頭往上躥。老乙順手破牆開店,弄了家明朝客棧,又盤了幾間房子,酒樓兼客房,做起了掌櫃。有戲了就接,沒戲了就做生意。老乙還不滿足,劇組串得多了,他還暗中做起了爆料人的買賣,娛記們都買他的賬,劇組們也常常借他來放風,說白了,互相炒著玩罷了。真真假假不都是戲嘛。和我這個一直在路上走的路人甲比起來,老乙就是個坐在城樓上看風景的路人乙。
導演攤上事了!活該。
老乙幸災樂禍,長啜了一口茶。
媽的,副導演都說好了,讓咱哥倆演宴席上麵的兩個衛士,那樣鏡頭一直掃著,說不定來好幾個特寫。這狗東西倒好,給否了,讓咱倆演帳外的漢兵甲、漢兵乙!樊噲一闖帳篷,一腳一個,就把我們踢翻了。這慘勁!
宴席上的必須一直站著,鎧甲那厚,受不了。帳外的挺好,輕鬆。
輕鬆個屁!導演還不照樣罵你?
導演攤上啥事了?搞女演員了?
女演員要搞他!
演虞姬的女主就是導演挑的,誰搞誰不都一個樣。
過了今晚,女主怕就不是她了!
編劇小白跟著劇務走進了房間,會客室的沙發上,已經坐了六個人。製片人正向坐,叼著一根粗黑的雪茄,抬眼望著牆上的一幅油畫:最後的晚餐。導演對向坐,急一陣慢一陣晃著折扇,不時把煙霧扇回去。製片右側,坐著一名女子,露著半截白皙的後背,發髻高挽,長眉杏眼,除了眼波略有些蕩漾外,臉蛋兒還算嫵媚。女子身旁另坐著一名正裝女孩,手裏挽著包,捏著個手機,估計是女子的助理。女子對麵的長沙發上,坐著執行製片和副導演,二人擠在一張沙發上,蹺著腿,身子欠向相反的方向。
編劇小白先看向導演,導演鐵著臉,一聲不吭。小白又看向了製片人。製片人把雪茄從嘴邊拿開,一指左側的沙發說:小白老弟,坐坐坐。
小白點頭示意,正著身子坐下了,交叉著手,等著。
製片輕吐口煙,指著右側女子對小白說:來,老弟,我給你介紹個大美女,大明星。冰冰,姚冰冰小姐。
小白站起身:姚小姐好!久仰。
姚小姐嘴唇微抿,笑一笑,欠身示意。
製片擺擺手:大家初次相見,感覺好就好。都不必客氣。
導演斜了一眼姚冰冰,繼續搖扇子。
製片滿臉歡笑:小白老弟,我們這個電影走到現在,你是頭功啊!一劇之本啊。大家都在給你演戲呢。等殺青了,我們再好好慶賀!
小白說:周總,有事你吩咐吧?
製片繼續笑:確實還要麻煩你,劇本恐怕還要略作修改。其中演員的戲份可能要調整一下。
小白看一眼冰冰小姐:女一號換姚小姐?
導演啪的一聲收回了折扇,製片並不理會,搖搖頭說:虞姬依然由蘇紅小姐演,另外再加一個女主演。
小白張了張嘴巴,望了望導演,導演眼望著天花板,沒吭聲。
小白直直身子,說:這個戲主要講項羽、劉邦和虞姬的愛恨情仇人生糾葛,虞姬在裏麵已經夠搶戲了,還能加哪個女的呢?
製片自信地笑了,說:呂後啊!呂雉。
小白驚得一仰:鴻門宴裏沒呂後的事兒啊?八竿子打不著。
製片又捏起了雪茄,停在空中,說:這是藝術創作,又不是紀錄片!你就照著冰冰小姐這氣質來寫,把呂後加上,戲份要加夠。
小白吸口氣,想了想,說:周總,這個恐怕不行,這不是修改,等於重寫了,我們合同規定——
製片吐口煙圈:我隻記得合同規定這麼一條:要確保人物形象完滿合理,創作修改直到投資方滿意為止。對吧?
小白急了:人物表你們已經認可了呀!
製片繼續吐煙:人不能同時踏進一條河流,對吧?事情總是發生變化的,對不對?如果我覺得劇本裏缺少了一個人物,這個人物很關鍵,沒有她,就影響了全體人物形象的完滿合理,你說要不要修改?
小白更急了:這是增加人物,不叫修改!
製片彈彈煙灰,坐正了身子,說:小白老弟,你還看漏了兩個字:創作。創作修改。
小白臉都漲紅了,望向了導演:畢導,你說句公道話。這個劇本我盡心盡力了沒有?前前後後我修改了多少次?還不叫創作修改?跟我玩詞彙遊戲!
導演聳聳肩,拿眼瞟冰冰小姐。
小白轉向了製片人:周總,我機票都訂好了,後天的航班。你這個事我幹不了。
製片板了臉:既然這樣,那就是你老弟違約在先了?尾款就沒法付了!
冰冰小姐舉起了茶杯,嬌笑著對小白說:小白哥,你不能見死不救吧?我的事拜托了。
小白拎著手提電腦走進明朝客棧,不經意看了一眼大堂,他把夾克扯了扯,走到前台。
你新來的?
小倩低頭盯著手機,咯咯笑,終於停了,問:什麼事?
小白說:開間房,安靜點的。
小倩這才抬起頭,看了一眼小白,略停了停,移開了,說:你稍候噢,服務員一會來。
小白手指敲擊著台麵:你不會開啊?
小倩撲棱棱搖頭,長發從臉部左側劃著弧形甩向了右後側,發絲遮住了半張臉,小白在心底慢慢給這個動作一個定格。
這時,一個紮馬尾巴的女孩從大堂後麵跑出來,說:來了來了。她麻利地開票、對房間,填單子,小白視線越過她,看向小倩。小倩頭仰向一邊,愛搭不理,依舊看手機。小白接過房卡,邊上樓梯,邊側望向總台,差點撞了一個人。那人按住了小白,大叫著說:白老師,你還沒走啊?
小白嚇一跳,回頭一看,說:走不了,陪你們玩到死!
下樓的是老乙,拍拍小白的肩膀,臉笑成了發麵饅頭:有錢的是大爺!早晚都會走的。
小白沒好氣地說:我操他大爺!
老乙問:咦,你住我小店來了?那邊大賓館退了?
小白一臉鄙夷,說:看見那對狗男女,我怕髒了我的筆!
老乙哈哈笑:這裏好,清靜!你要不想下樓,飯都給你送上去。
小白沒搭茬,衝樓下小倩仰仰下巴:新招的?
老乙急忙說:哎,是我女兒!
小白急轉身說:女兒?放這裏做服務員?可惜了!
老乙得意地說:學校放假,來玩玩的!他又放低聲音,怕人聽見似的說:北廣的!
小白驚奇地噢了一聲,望望小倩,認真地點頭說:美女!
老乙衝樓下喊了一聲:小倩,和白老師打個招呼。白展堂,大編劇!
小倩這才抬起了頭,掃了一眼樓上,粲然一笑,舉手在眉眼間一劃說:嗨,帥哥!
小白舉手回了個V,壞笑著對老乙說:老乙你早婚啊?
老乙運轉著茶壺,滿麵春風:我搶跑,哈哈!
呂後又搶跑了!
畢導演以手扶額,作無語狀,執行導演在畢導沒爆發之前,連連搖手,示意重拍。
按照小白編劇的原稿,虞姬聽聞項羽欲在鴻門宴上伏殺劉邦,不顧性命危險飛馬趕來,打算阻止兩個男人之間的這場荷爾蒙火拚。隨後虞姬衝進大帳,正趕上項莊舞劍,於是虞姬拔劍起舞,護衛了劉邦,她昔日的初戀情人。
小白窩在老乙的客棧兩天兩夜,劇情作了重大修改,蘇紅小姐扮演的虞姬不忙了,幹脆就坐在大帳裏等著,衝進大帳的換成了呂後,冰冰小姐的重頭戲。
我和老乙扛著戟分立轅門兩側,聽導演口令。
劇務重新給冰冰整理好頭冠,兩個小夥子左右一抬,把冰冰掇馬背上去了。有人拽著馬,往鏡頭外帶去。剛才導演還沒喊開始,呂後就搶跑了。
我睃著呂後身上那副網遊妝,對老乙說:欺負人呀!一眨眼,老母雞變鴨了。
老乙見怪不怪,正正頭盔說:人家帶資入戲。
我說:難怪導演發飆。自己的女主做不了主了。
老乙壞笑:上過床都還有換角的,這個算啥!
我說:不幹我們事。混完這個戲,我就不幹了。專門給劇組送盒飯,也弄個十萬二十萬的。
老乙搖搖頭:《喜劇之王》那句台詞你忘記了?演員的人生永遠沒有NG!
導演喊口令,燈光、攝像、音響準備,演員就位。
呂後跨馬奔來,下馬。
呂後一直在下馬!
冰冰小姐緊緊抱著馬脖子,驚慌無助地望著攝像機,馬鐙絆住腳了。
導演就是不喊停。
馬兒搖晃著大腦袋,莫名其妙地望著周圍這群安靜的人。它扭過頭看見了我和老乙,我們舉著大戟,張牙舞爪地擺著造型。馬兒吃了一驚,它要撒丫子了。它噅的一聲長嘯,雙蹄騰空了。好馬!果然混演藝界的,鏡頭感極強。
執行製片衝了過來,一路喊著停停停。他奔過去,連抓帶扯托住了呂後,副導演也到了,提著呂後的一隻腳,從馬鐙裏拽了出來。呂後臉兒白得紙一樣,像一枚雨淋的蜻蜓,倒在兩個男人的胳膊裏隻顧喘息。
導演搖著扇子走了過來,俯身問道:冰冰小姐,還演不?
姚冰冰霍地挺起身來,咬牙道:幹嘛不演?我的戲一場都不能少!
導演笑笑,回頭問現場導演:下一場是什麼?
現場導演翻看提示本,說:虞姬和呂後轅門外涼亭相見,文戲。
導演笑眯眯地看著姚冰冰,說:姚小姐,我希望這次你能一遍過。拍攝時間很緊,我們要對得起投資人,對吧?
冰冰小姐仰仰眉毛,冷笑道:畢導,你隻要對得起我就行了。
這場文戲應該很有看頭,否則不會發生姚冰冰小姐哭著跑出片場的事情了。我和老乙都不能進場,可是到了傍晚,小白跟組回來的時候,我們也就知道了怎麼回事。
操他媽的!一幫草台班子!
小白屁股往椅子上一坐,就罵開了。
我也進過幾個組了,從沒遇到過這麼奇葩的!
小白磕著芫荽花生米,感歎說。他端起啤酒,對老乙說:來,走一個。
老乙問:打架了?
小白說:文戲呢!
小白說:按照人物小傳呢,虞姬屬於青春叛逆、野性激情的女孩,具有俠女加文青氣質。呂後屬於心計勃勃、妖媚陰柔特征的女子,兼具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領。二人初次雨亭相會,各自驚豔登場。
虞姬:聽口音,姐姐是齊魯人士?
呂後:你不用和我套近乎!我們注定是敵人,而不是朋友。
虞姬:即使我們不在同一座城,有一天也可能同時進出一個城門。世界之大,沒有什麼不可能。
呂後:這樣的城隻有一座,那就是鴻門!
虞姬:姐姐,我求求你,我們都是女人,我們不要讓這兩個男人為了石頭壘出來的城池拚死相殺血流成河,好不好?
呂後:這是他們的命,這也是我們的命。
虞姬:如果我死了,項羽會踏平整個鹹陽。
呂後:你這是在威脅我嗎?既然知道女人會引發戰爭,你為何不抽身離去?
虞姬:就算全世界都背棄他,我也不會舍他而去的。
呂後:那我們都困死在這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