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冥水上，我飄蕩了五百年。
它發於磁山，流經阪泉、尤村、古陽和大溪，在尤村的山野旁，我看到了那些白蝶。我不知道我在冥水的哪個遊段，也許從飄流的那天開始，冥水就把我忘了，它忘了我竹筏上枯黃的椿木，我的仍然沾滿鮮血的麻衣，我的腿上膿水四溢的瘡口，還有羽送給我的十二顆石珠。
陽光從鹿原山側麵的山穀間射過來，在霧水繚繞的草叢深處，我聽到蛙類高亢的性歌。竹筏轉了一個小彎，在平靜的行駛中，一對對白蝶從樹後翩然飛出，它們上下停留了幾個瞬間，在陽光裏扇動著美麗的翅膀。
今天的風很好，掛在椿木上的另一塊麻布已經晾幹了，在風裏動著，像一對白翅膀。水道彎曲，冥水有數不清的支流，在漫天的河道裏交錯紛雜。一對白蝶飛過，接著是另一對、三五對、一小群、整個樹冠、我的竹筏。有一隻竟然落在我的麻衣上，那眼睛白而發冷，長須抖動，纖細的蚊腿左右平衡著風的方向。我不忍心驚動它們，放下竹篙，聽河麵上細微的水聲。可是，岸上並沒有野花。
父親說：“在冥水上，有一種蛟蝶，不食花粉，專食人的腐肉或是赤砂岩。”或許，我就是那塊已然死去的腐肉，百年的風雨，就是水也要腐的，何況人呢？四百年前，陳家窩的一個女巫說：“日出西方，天下大亂。”一個瞎人也說過類似的話，他布給我的魔咒經雨不腐，自是千年之後，我依然清潔之身。我把這樣的話傳給女巫，在那個幽暗的冥水上，女巫的雙腿立於一群水蛭的蜂咬中，她的長發埋在深褐色的藻叢裏，遠望過去，女巫像一截通體黑紋的千年枯木。
“孩子，遇到單飛的龍蝶，魔罵自然化解。”女巫說。
“你說的是龍蝶？”
“是啊。因情而生，覓情而死，是為龍蝶。”
“它到底在哪兒呢？”
“靈由心生，靈自心滅，冥水四麵的山穀都是龍蝶的棲身之地。”
“你是誰呀？”
“我隻是一個女巫……”
“可是——”
“沒有可是，孩子，找你的龍蝶去吧。”女巫說。
女巫撩起額前的長發，我看到兩團黑影在眼前一閃而逝。
冥水將我泡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