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黑夜嗎?應該不會有多少人喜歡吧。畢竟黑夜太過淒慘,慘淡的天空,涼薄的明月,如果喜歡這樣風景的,大多都會是個涼薄的人吧?
我不喜歡黑夜,很不喜歡,就像我不喜歡陽光下開放的花朵一樣,那樣的景色總是會讓我很反感,我實在想不出那樣的景色有什麼值得稱讚的地方。也許很久以前我並不討厭夜晚,隻可惜那樣遙遠的時光早已不知道是什麼心態了。
鬼神是死亡的代表,從來都沒有人會喜歡,他們來的時候在一片哭泣哀嚎中,帶走了生,留下生的無望念想。世間的人很討厭鬼神,就像我很討厭夜晚一樣,人們總是想把鬼神趕走,以為這樣就可以挽留的住什麼,其實那不過是很無聊的行為,又或許隻是他們自己明白,隻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我見過很多的鬼魂,大多都是麵目猙獰,怨恨,還有恐懼。說實在的我也很討厭自己這項差事,每天都要麵對各種各樣鬼哭狼嚎的鬼魂,這也可以理解我為什麼討厭夜晚了。不過我的職責可不是給人領路,我可沒有那麼大的能耐,我的職位說得好聽點就是監督人間的夜晚,其實本質就跟人間喜歡聽牆根的婆娘是一樣的。
我很討厭這樣猶如死水的生活,我常常會想,人如果有我這麼長的壽命都會用來幹嘛?應該足夠可以和相愛的人完成滄海桑田的誓言了,也可以看著子子孫孫滿家團圓,又或者可以完成一身的抱負。人世間的人總覺得自己一生太短,總是想要更長的壽命,總是想要更好的壽命,可往往長生的代價是讓人消磨不起的。我有時會想如果我的壽命像人一樣短暫,也會和人一樣有悔有恨嗎?會有人為我哭泣嗎?也會有人會一生為我遺憾嗎?如果有的話,那麼我也許會放棄,放棄這永生的生命,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個人的話。
夜晚還是像以前一樣讓人討厭,月光慘白的像是在為人哀悼一樣。人對鬼神的描述是什麼樣的?聽鬼魂說過大多都是白衣長發,麵目猙獰,還有的被傳言成牛頭馬麵那樣的怪物。真是好笑,我不喜歡白色,我喜歡紅色,白色和黑色都會讓我不由得想到夜晚,我很討厭夜晚,討厭有關夜晚的一切顏色。因為我喜穿一身紅衣,孟婆婆每次都會笑話我,說我就像是人間出嫁的姑娘一樣,一點都不像個索人命的鬼神。除了這一身已經穿了很久的紅衣服外,我還喜歡一把破傘,那把破傘是我在三生河畔撿到的。人間有白娘子西湖借傘的佳話,想來這也是我一直撐著把破傘原因吧,當然這樣的原因很可笑,我也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說起那個夜晚,其實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那一天我遇見了個書生,後來才知道他不僅僅是個書生。那書生長的不錯,在我見過的鬼裏麵,算上品。我會記住他,也不全是因為他長得好看,他和別的鬼很不一樣。在這荒山野嶺的,他就坐在自己的屍體旁,表情溫和,沒有一點鬼的戾氣。這樣的地方大多都是死於非命的孤魂野鬼,要是以前,我絕對不會去理會這樣的鬼魂,因為會很麻煩。
我承認我就多看了幾眼,並沒有想去搭理他,渡魂可不是我的職責。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雖然我是鬼神,可在那樣夜色下,我還是看不清那時的他是什麼樣的神情。最後也許是看的發虛,也許純粹是太過無聊,反正還是蹚了這趟渾水。
這書生叫林夢,還是這人間的狀元郎。這狀元郎我是知道的,一般都是皇帝內定的女婿。我好奇問他“公主真的是個個國色天香?”他很客氣的告訴我“公主儀態萬千,雍容華貴,是天下女子的楷模。”不過他說自己娶得並不是公主,而是從小青梅竹馬的玩伴,倒是個重情重義的書生。他告訴我他奉旨出來巡查,卻被人暗殺在路上,殺自己的人他也不知道是誰。
我問他“可是得罪了誰才引來的殺身之禍?”他說“做官的就算不得罪人,也還是會被人惦記。”我很不解“既然做官隨時都會喪命,而且你又不是想要榮華富貴,攀龍附鳳,那何還要做官?”他沒回答我,隻是笑了笑。最後還問我“在鬼界當差是什麼樣的?和人間一樣嗎?”我告訴他“很無聊,而且還是永遠的無聊。”他笑著說“既然是神為什麼不自己找點樂子?”
果然是人,隻有人才會這樣不知忌憚,我告訴他“鬼界和人間不同,要是做錯了事情,接受的懲罰是你們人永遠無法想象的,什麼十八層地獄那也隻是給人的懲罰而已,鬼界冥王對待下屬,是六界出了名的殘忍。”後來他沒有說話,我以為他是嚇著了,難得的安慰了下,告訴他鬼魂的疼痛感隻是人的一半。可他似乎並不是在意這些,對我笑了笑,我承認當時的我愣了一下。我從來沒有見過哪個人死後還會對我笑的,而且這人長得還不錯。那樣的感覺很奇妙,以後想起來那時的感覺就像黃泉彼岸發放時,自己的心情是一樣,而我最喜歡的就是黃泉開放的彼岸。
後來估計是自己中魘了,才會答應放他回去,要知道私自解除靈魂禁錮,可是禁忌。記得他是告訴我想再回家一次,看望一下自己的妻子過得怎麼樣。他說的誠懇,我本不會答應。可他見我遲遲不回答,竟然在我麵前跪了下來。我知道書生總是自命清高,絕對不會輕易向人下跪。許久後我笑了笑,答應了他。
京城還是那樣,無論過了多久的腥風血雨,在這裏你永遠也看不出曾經廝殺過得痕跡。那天他站在一片燈火隱晦處問我,“喜歡這樣的地方嗎?對於一個鬼神而言。”我看著夜晚街上依舊繁忙的人潮,滿街燈火通明的街道,雖然自己本就不喜歡夜晚,對於這樣生生用燈火照得通明的夜晚,更是有說不出的厭惡。這樣的地方就算用上千上萬的燈籠照明,也掩飾不了這裏溢滿的鬼魂戾氣。我記得自己是告訴他“鬼神並不喜歡人世。”那時他在我身旁歎了口氣,似怨似念,很是淒涼。我轉頭看了眼,那種眼神很奇怪,在橙黃的燈光下,竟然和孟婆婆的神情有幾分神似。
孟婆婆每天在橋頭都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來往的鬼魂,我曾經問過她,“這是在憐憫世人嗎?”她告訴我“人往往需要的不是憐憫,而是罪過。”還有一次我問她:“神會不會像人一樣犯錯?”那時她笑的很開心的樣子,一張滿是皺紋臉,就像是要皺到一起了一樣,我以為她是在笑話我,氣得我轉身就離開了。後來我路過時,她拉住了我,跟我說了句:“神有了念想就會有人一樣,不過神比人更加無奈罷了。”那時候的我並不把這句話當回事,人的無奈無非是能力不夠,時間太短,神又怎麼還會比人更加無奈呢?
後來發生的事情果然印證自已先前的想法,真的很麻煩。這狀元府還有位林夢,不過這也就隻能騙騙世人,對於鬼神而言,靈魂才是識別的標準。那人不是林夢,長得這麼像,沒有血緣很難解釋,我問他“是不是有個孿生兄弟。”他告訴我“並沒有,父母從來沒有說過我還有個兄弟。”他說,“我並不建議有人代替,這樣倒挺好,最起碼有個人替我活了下來。”我聽著這番言辭,搖頭失笑。人呐,真是很單純。我告訴他:“如果人世間不承認你死了,那麼你就不可以投胎轉世,無論是鬼界還是人間都不會有你容身之處,最後你隻能等著灰飛煙滅。”聽完我的話,他很明顯的有些遲疑,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就告訴他:“唯一的辦法就是在你灰飛煙滅之前殺了他,奪回你的身份。”他驚愕的呆在原地,眼神有些深沉。我心中冷笑,人終不是神,舍不得的很多,放不下的很多。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人總是會為了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變得比妖魔鬼怪還要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