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1 / 2)

墳場不算特別大,隻占了一座山頭,大大小小的墳包分布各處,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有的還好,立著墓碑知道姓名,有的幹脆在墳頭上方插個杆子,連個白繩都懶得係。墳頭太多了,地方本來不算小,如今,勉強能有個供人走動的小道,一不留神還會踩到別人墳上去。

“這是大不敬啊……”

“有什麼呢,不就是一群死屍嗎?”

“這裏都是曾經戰場上流過血的戰士,可惜了,有些連個後人都沒有,是被官府派人來安葬的,然而這些官差都是懶骨頭,白拿著官府的俸祿,卻隻是把人一埋,連個碑都懶得給他們立。”

老人歎息,說起當年認識的一位老先生,以前是個文人,後來落榜了,前往戰場上拚鬥過,回到鄉間居然還能持筆教書。他指著身邊一塊墳頭,就跟那個年輕的小夥子說:“就是他,我還記得清楚,最喜歡拿一塊方巾,但凡一上課,第一件事情是把講桌擦幹淨,然後才肯把書放上去。他說,造紙的人辛苦,編寫的人費神,先人留下的智慧最寶貴,人家的汗水,思想,技能,全在這本書上,不能不敬。”

年輕人隻是一聲嗤笑,不以為然。

老人眯著渾濁的雙眼,望著滿是墳墓的山包,喃喃自語:“人這一輩子,不能缺了敬信,這是對自己種族的認同與歸屬,沒了這兩個字,跟畜生也就沒區別了。”他放下拐杖,張開雙臂想要擁抱這片土地,但是雙手顫顫巍巍的,也隻是捧起了一些黃土,夾雜著沙塵。“這片土地是先人們留給我們的,有了它,我們才能存活的安寧平靜,沒了它,我們隻可能如關外的蠻夷般受盡饑渴,流浪不止,一生都不會有安生的家園。這些是用命換來的,用一輩子的時間。”

“那才自由自在,想去哪裏都行,何必困在這個牢籠當中,拘束自己?老頭,現在咱們生活的多艱苦,你看不清楚吧。想要出人頭地,過的快活,你得有功名傍身,這還不算完,官大一級壓死人,你還得拚命往上爬,不爬上去,永遠都是黑天罩地。不然,你就得有錢,有錢了好啊,想幹什麼都可以,魚蝦米飯,好酒好菜,頓頓吃得飽,天天穿的暖,奴才可以買,婢女可以買,連官職都可以買,天天有人伺候著,那叫大爺。咱們呢,種種地,養養豬,全是給他們服務,還不如到關外去放牛牧馬來得快活!”年輕人眼睛裏充滿了不屑與譏諷,但都掩飾不了靈魂中的掙紮、不甘,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這種地方,有什麼好珍惜的?先人?戰士?他們就拿命來當繩子,綁住我們,好給上頭那些沒臉沒皮的隨意宰割不成?這公平嗎?”

老人哈哈大笑了起來,他笑聲嘶啞,卻透露著一股豪氣,笑完了,他放鬆手掌,任由沙土回歸到大地,然後拍了拍手,才對年輕人說了句話:“人人都想長生,平民想,乞丐想,皇帝也想。為什麼呢?”

年輕人立刻回答:“皇帝權威廣大,掌握國庫,自然不想死。”

“那乞丐呢,平民呢?”

“平民拚鬥了一輩子的家業,有妻有子,好不容易平定下來,自然不想撒手西去!”

乞丐呢。

老人沒問這一句,但是年輕人在想。想完了他說:“人都想活。”

老人緊接著追問他:“誰最想活呢?皇帝嗎,平民,還是乞丐?”

“這都一樣啊,都是自己的命,哪怕是皇帝,如果能活命,也能拋棄山河。”

“是啊,這很公平不是嗎,人都隻有一條命,人都想活,沒誰說更想活,因為人人都想活。活得好也想活,活得不好,也想活。”

“這不一樣,你說的也不對。我記得,有個婦人,她家境貧窮,經常受到丈夫打罵,兒子長大了也和丈夫一樣打她罵她,後來她服用耗子藥自盡了!你說,她也想活?”年輕人想起了這樣一件事情,於是發問。

老人告訴他:“她隻是想活得好……”

對啊,她當然也想活,能好好活著,誰想死呢。

但是有人逼她死,她想活得好,但是有人不讓她好過!年輕人怒道:“所以說你是錯的,我們都不能好好活,他們能讓我死!”

“他們讓你死,你死了能給他們帶來什麼?那婦人,她死後,丈夫兒子過得好嗎?不好,丈夫兒子雖然打她,罵她,但是不想她死!婦人也不想死,她想活得更好,但是她還是選擇了死。”

“你的意思是,誰都不怪,怪她自己!?”

“不,也不怪她。她隻是沒有想到,死了就什麼也沒了。這婦人,生前最愛女紅,最喜歡孩子,她做女紅時,什麼都不想,全神貫注,專心致誌,好像所有一切都平靜下來。而她見到孩子時,心裏最甜蜜,笑容最開心……自盡時她隻想著解脫,卻忘了美好的東西。你有美好的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