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翟璜也向國君推薦了許多優秀幹才。比如,西河郡守名將吳起,治理鄴地的能臣西門豹,攻打下中山國的大將樂羊,乃至太子的師傅屈侯鮒等。這些人都是傑出的文臣武將,各有所長!於是,我們就發現,魏文侯治國用了兩種不同類型的人才。卜子夏、段木幹、田子方有道德上的優勢—儒家自律比較嚴,同時還有戰略上的開闊視野,追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們是帝王之師,“坐而論道者也”。而吳起、西門豹在不同崗位上各司其責,是分而任事者也。根據李克的說法,魏成推薦的人,國君以之為師;你翟璜推薦的人,國君以之為臣。你識人的眼界,還是比魏成差一截。翟璜認同了李克的說法,為先前的失態向李克道歉。
治國理政,需要各種人才。“五常異稟,百行殊軌,能有兼偏,智有短長”(《人物誌》)。李克認為國君不僅需要各行各業的幹才,更需要能夠幫助其提升境界和格局的指導者。下麵這兩則故事可以說明這一點。
一次,魏文侯與田子方在一起吃飯,欣賞音樂。魏文侯說:鍾聲不和諧,左邊的聲音好像略高。田子方隻是笑笑,沒有吱聲。魏文侯迷惑地問:你笑什麼?難道不是這樣嗎?田子方說:“臣聽說,為君者致力於辨官,不著意辨音。如今主公著意辨音,臣擔心會忽略對官員的識辨。”田子方的意思是說,為君之道,無非用人任事,國君關注的重點當在用人當否,不宜對臣下的具體工作,作即興式品頭論足。田子方不愧是儒商子貢的高足,深諳領導藝術。
還有一次,魏文侯的嗣子魏擊(約前432-前370)路遇田子方,下車伏謁施禮。田子方並沒有還禮。魏擊很不高興,衝著田子方大聲嚷道:“富貴者驕人乎?貧賤者驕人乎?”意思是說,是富貴者可以高傲,還是貧賤者可以高傲呢?田子方平靜地回應道,當然是貧賤者可以,富貴者不能。諸侯傲慢失其國,大夫傲慢失其家(封邑)。失去國家和封邑了,要想重新獲得就沒有那麼容易了。我貧賤之人,言不聽,計不從,拔腿就走,到哪裏去不是貧賤呢!魏擊,即後來的魏武侯,猶如被當頭棒喝,趕緊向田子方謝罪。
田子方教導太子的道理也發人深省。有擔當、有事業、對未來有期待的領袖人物,應該比他人更自律更克己。司馬光《稽古錄》卷十六《曆年圖序》,相當於《資治通鑒》的大綱。他在文中論及五種不同的人君:創業之君、守成之君、陵夷(出現危機謂之陵夷)之君、中興之君、亂亡之君。這些人君的差別不全是因為才能有高下,更取決於其自我約束和自我管理能力的差異。司馬光認為,同樣是中等才能,能夠自我約束,即可守住家業不墜,是為守成之君;倘若不能自修,就會出現衰敗的危機,是為陵夷之君。領導首先要學會管理自己,說話,處事,為人,要比一般人更加嚴格要求自己,才能在更高的平台上,管理更宏大的事業。
總之,魏文侯治國理政,不僅有成就,而且有經驗。這些經驗構成了中國古代明君治國的微型標本。
(作者為中國唐史學會會長、清華大學曆史係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