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木九之章(前)(1 / 3)

高跟鞋的踩踏聲打破了雜貨鋪的寧靜。蹲伏在成堆的木盒和紙箱之間的少年抬起了頭。

“重小煙?有何貴幹?”他似乎正被麵前的貨品弄得煩躁不已,語氣頗為不善。“等等……你不是調回總部了麼?”

“總部又把我踹出去了。”高個子女孩用腳做了個踢的姿勢。“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如何?”

少年人瞪了她一眼。

“我忙得很,從霜降森林運來的三十箱草藥和大沙海產的蠍子剛到,想說什麼就說吧,我會選擇性的聽聽看。”他一邊說著,一邊又低下頭忙著收拾他的貨品了,看起來毫無接待的興致。“快說吧,別等我下逐客令。”

女孩笑吟吟的往前走了一步,隨手拿起少年頭頂旁的一個小箱子。少年急忙直起身想要從她手裏搶回來,但他的個子本就不高,對手卻穿了雙高跟鞋,踮起腳夠了一次,都沒能如願。

女孩微笑著打開了箱子,箱子裏整齊的排列著二十四顆潔白的牙齒。

“嚇!”她擺出一副驚訝的樣子,但目光裏的笑意卻怎麼也掩蓋不住。“這不是吸血鬼的牙齒麼,這東西在一百三十年前就被教廷列為二級禁運品了,未經許可的持有和交易會被判處永遠監禁的呦~”

少年呸了一聲,趕緊跑過去關上了門。

“瞎說什麼,這批貨物三百年前就到我店裏了,比你們那個勞什子的條文早得多。”他冷著臉反駁。“至少有三個教皇曾經……”

“授予你特權,可以持有和用金錢購買這些危險品。”重小煙笑嘻嘻的接上了。她看到少年挺起了胸,擺出一副神氣的樣子。“不過,聽說你和幾位樞機主教的關係特別差勁,他們都巴不得拆了你的店,把你扔進約束之地裏去?”

“教皇是我朋友。”少年嘴硬著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經變得有些膽怯了。“你來就是為了用這些毫無根據的傳言嚇唬我的?”

“我當然是來做交易的。”少女回答。“現金支付。”

少年聽到“現金支付”四個字,眼眶裏忽然亮起了光。

“你總算發工資了?”他放下手裏的一個木盒,敲了敲自己的眼鏡,眼鏡上發出一層綠色的光。“說說看,什麼大生意?”

重小煙看到他來了興趣,也不急著答話,先是圍著屋子轉了一圈,然後找了個還算幹淨的地方坐了下來,搭起一雙腿。少年則一直跟著她轉來轉去,一臉渴望的樣子。

“嗯……你聽說過這附近有個叫希伯利安的老頭子麼?”她拖著長聲問道。

“這種奇怪的名字,你該不會是特意來消遣我玩的吧?”少年一臉茫然的看著她。“說是老頭,到底多大歲數?”

“其實也不大,比你稍微大點而已。”小煙的笑容裏似乎藏著點別的什麼。

“比我稍微大點……”少年敲了敲腦袋。“這麼說來好像確實聽說過……希伯利安……好像前幾天還有誰問過……”

“前幾天有人問過?”重小煙頗感意外。“誰問過?”

“貌似是個名字怪怪的小美女……”少年嘴裏不停念叨著“希伯利安”。“唔,到底比我大多少?”

“大個一千多歲吧。”重小煙滿不在意的擺擺手。“記錄是這麼說的。”

“一千多歲!”少年猛的一驚,險些將自己店裏的櫃子撞倒。“等等,你說的難道是那個逆光的希伯利安?被掩埋三千年的吸血鬼?”

“是呢,好像是叫這名字。”小煙用一隻左手支起自己的下巴,左足下的高跟不停踢打著。“怎麼樣,這生意能讓你滿意麼?”

少年呆愣愣的站著,似乎被這個名字鎮住了。

“唔……不敢做?”小煙眨了眨眼。“那我就去找一文了啊。”

她見到少年依然毫無反應,作勢站起了身,慢悠悠的向著門口走去。

不出所料,當她走到第四步的時候,從她身後傳來了低沉的聲音。

“站住。”

她滿意的轉過頭,歪著腦袋看著少年咧開嘴大笑了起來。

“靜默之音的字典裏從來就沒有過‘怕’這個詞。”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然後從旁邊拿起一盞油燈將煙點了起來。

煙卷的前端燒了起來,紫紅色的怪異雲霧徐徐升起,不知道這隻煙裏裝的是什麼古怪種類的煙絲。

“說說看,你想從我這兒買點什麼。”他從旁邊踢來一個小木凳子坐了下去,然後用野心勃勃的眼睛打量著重小煙,從她長長的頭發、明亮的雙眸看下去,看過她結實的手臂和細長的雙腿。“秘銀鑄造的長劍?帶著新鮮樹葉的聖樹細枝?還是托庇斯教皇親自製作的聖符?如果你出的起價的話,我可以直接幫你把希伯利安的心髒挖出來——不過善後工作就得你們自己負責了。”

“我要一打聖水,五袋驅魔箭,一把秘銀匕首,十瓶最貴的回複藥劑,五瓶潛能釋放藥劑……”小煙早有準備的將所需要的東西報了出來,而少年則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一個封麵上寫著“重小煙”的小本子逐行的記錄了起來。

“……還有聖弓‘聖穹轟響’。”

少年的筆尖猛的折斷。

“那把弓是非賣品。”他說。“概不出售。”

重小煙也吃了一驚。

“非賣品?”她重複了一次。這可真怪了,按靜默之音自己的話說,如果有人能出的起價錢,他早就把自己賣出去了。如果一件貨物在他這裏變成非賣品,那就隻有一個可能……

“它被誰買走了?”她反應迅速的問道。

話剛一出口,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麵前這家夥貪財如命、見利忘義,而且從來隻打八八折,但出賣買家身份這種事兒還是做不出來的。

“總之是非賣品。”少年老板的聲音果然陰沉了起來。“而且我勸你放棄使用弓箭的念頭,希伯利安是一位使用魔法的大師,在遠距離戰鬥中你沒有任何機會。”

“你有什麼推薦?”重小煙籲了一聲,顯然這樣的情報她先前聞所未聞。“或許我需要一把足夠鋒利的劍?”

“三百個金幣。”少年支起三個手指。“首先你需要一份有價值的情報。”

“成交!”

大致來說,在教廷正式建立之前,人類的曆史裏隻有一片黑暗。

對於任何一個人而言,那樣的時代都是毫無疑問的地獄。

橫行無忌、肆意殺戮的魔族如同高懸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何時就會從天而降斬下無數頭顱。人類被迫成為魔族的附庸,他們如同被飼養在大地上的牲畜,用卑尊屈膝來換取一點點生的希望。

在無數代的犧牲和痛苦中誕生的,是現今被稱為教廷的組織,這個組織最早是由九位英雄建立起的,至今在教廷的大殿裏依然留有英雄們的雕塑。英雄們驅逐了魔,並在大陸的中心建立起巍峨的輝光城,以此為標誌,人類終於獲得了和魔戰鬥的力量。

在教廷建立後的五百年裏,魔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失敗,被迫將大半土地歸還給人類。然而那些土地之上所遺留下的魔之力量難以清除,那些扭曲的、黑暗的力量誘使許多人類背離了光明之路。

血族正是其中最可怕的一種。他們是普通人與黑暗力量相互結合的產物,具有各種可怖的能力:力大無窮、智慧絕頂、近乎於無窮無盡的壽命、能化身為蝙蝠在夜空裏飛翔,並且能召喚各種魔物作為自己的臣屬。

逆光的希伯利安正是一位成名已久的血族,隻不過久的有些超越人類的想象——他是血族之祖的第三代後裔,大概三千年前已經堪稱超級巨星了。

真的是超級巨星,要知道當時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和魔每天的事兒就是把劍和爪子磨好了互相砍,人類打魔族,魔族打人類,人類打血族,血族打人類,血族打魔族,魔族當時忙著砍人類無視了血族……而希伯利安從朝氣蓬勃的新生代血族一直混到有錢有地的大地主血族,所幹的事兒隻有兩件:第一是逃跑,第二是搞科學研究。

他極度不喜歡戰鬥,這似乎是可以理解的。血族也像人一樣性格各異,希伯利安就是一個喜歡安靜的、不想參與到打打殺殺中的家夥,可惜命運讓他成為不人不魔的血族,他必須跟自己的同類一起投身殘酷的戰鬥,畢竟贏不贏是能力問題,打不打是態度問題……所以他每次就象征性的打幾下,然後直接跑路。

血族也不是什麼道德標準嚴苛的種族,該逃跑的時候逃跑被看做是一種保持優雅的手段而被大眾認可,但每次都逃、勝敗都逃、開戰兩小時就逃這種事也未免不太地道,故而他的同類們都稱他為“躲著光的希伯利安”,這是因為血族開戰一般是在淩晨,而希伯利安每次在第一縷晨曦現身前就已經沒影了。

希伯利安就這樣逃啊逃的,終於有一天他發現沒有同類再召集他參與戰鬥了。感到詫異的希伯利安第一次自發的走出自己的城堡,他終於發現,原來在他醉心於魔法研究的日子裏,鼎盛一時的血族已經被殺戮到了絕種,能被殺死的都已經被殺死了,殺不死的也都被關到了地底或者教廷的囚牢中。

孤獨的希伯利安幾乎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血族了。在光明的大地上,他的城堡如同黑色的巨燈般被教廷死死盯住了。即使是他也明白,自己再也無法安心的搞研究了……

後來的事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他和他的城堡被一起埋葬。因為某些特殊原因,教廷無法真正的殺死他,所以他被囚禁在地底,陷入了無止盡的睡眠之中。

“說的這麼煽情,到底要怎麼對付?”小煙有些苦惱的敲著腦袋。“沉睡三千年的吸血鬼……誰知道他在夢裏有沒有研究出什麼新魔法。”

“這幾乎是肯定的。”靜默之音將自己矮小的身軀整個攤開,背後靠在一個種著水草的巨大魚缸上。“如果按照正常的方法,即使紅寶石龍複生,也未必能抓住他。希伯利安幾乎能從教廷與血族的每一場戰鬥中纖塵不染的逃離——除了他的最後一戰。”

這話題似乎變得很難繼續了。

“我要控告他們,”重小煙氣呼呼的說道。“每個月六個銀幣的薪水就需要麵對這種大麻煩——就這幾個錢還拖了整整二十四個月,至今沒發下來!”

靜默之音似乎也覺得有些頭大。實際上,他正不住的揉著自己的頭,似乎很擔心到手的生意因為自己的誠實而完蛋。

“其實倒也不是全無辦法。”他思索再三,有些艱難的開了口。“希伯利安還是有三個破綻。首先,相對於同時代的吸血鬼而言,他的身體並不強壯。不過就算是如此,比你強個十倍八倍還是肯定的……”

重小煙點了點頭。她知道靜默之音既然說了對方有三個破綻,就代表著其中必定有一個是她能用得上的。

“第二點,”他支起兩個手指。“希伯利安過於迷信魔法的力量了,這會讓他的思維模式出現極大的漏洞,他隻會用魔法解決問題——如果能暫時封閉他的魔法能力,那麼至少在正麵戰裏你還能支撐一些時間。不過禁聲這種玩意兒對他而言毫無意義,元素驅逐難度又太高,切斷魔力源頭更難。”

小煙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讓他繼續說下去。

“第三點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靜默之音歎了一口氣說道。“希伯利安沉睡了整整三千年,這之間他對外界發生的變化毫無了解,除了無人能比的魔力和至今領先的逃跑經驗之外,其他任何方麵的知識都是你更領先,也許可以考慮誤導他一下……就算你告訴他教廷已經打下七層深淵,他大概也會相信的。”

“這不可能,你說了,他是個很強的魔法師。”重小煙冷靜的反駁道。“他隻需要用魔法汲取我的一小部分記憶,就會發現我和你在合夥騙他。”

“****什麼事……”靜默之音不滿的嘟囔了一句,每次這女孩試圖拖他下水的時候他就會感受到一種久違的名叫“鬱悶”的心情。“他不會發現的,因為在三千年前,所謂的魔法還不包括各種精神類的法術,他是元素控製的大師,但對精神和記憶毫無辦法。以你的演技,騙過一個睡了三千年的吸血鬼,應該沒問題吧?”

“那我能不能直接丟一個催眠過去,讓他以為自己是一隻隻吃胡蘿卜的兔子?”小煙半開玩笑的問道。

“可行。”靜默之音點點頭。“不過等你那個催眠的時效過了,這隻兔子就會像吃胡蘿卜一樣三口兩口把輝光城啃掉。壽逾三千年的吸血鬼和你以前遇到的那些小家夥們完全不同,他曾經經曆過血族的全麵崩潰和滅絕,心髒都被挖出來過一次,別說是你的催眠,就算是千舞櫻洛在這裏……”

他正氣勢洶洶的講著,忽然語氣一滯,似乎“千舞櫻洛”這個名字觸犯了什麼禁忌。

“千舞櫻洛?那是誰?”小煙有些驚奇的問道。

“我見過最強的精神和幻象操縱者。”靜默之音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總之你別想用歪門邪道的方式騙過希伯利安,三千年的時間能賦予任何一個最普通的人類不可忽視的力量,何況對方是第三代的吸血鬼。”

話已經說到這裏,似乎是很難繼續下去了。靜默之音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等著小煙放棄。而小煙則閉著眼睛思考著,似乎還在努力的尋找著那個近乎於不可能的任務的完成方法。

老舊的座鍾敲打著,指針繞著表盤旋轉了一周又一周。這座鍾頗為奇怪,它的指針速度時快時慢,有時甚至會向後退一退。

光線愈發昏暗,燈光也愈發搖曳,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重小煙忽然向側邊一歪,鼻中響起輕微的鼾聲。靜默之音也沒說話,實際上他的涎液早就從嘴角裏流出來了。

麵對著逆光的希伯利安這種可怕敵人的兩人在沉思當中居然……不約而同的睡著了。

然而就在這時,座鍾的一支指針忽然在原地顫抖了起來,緊接著,座鍾的台座裏猛然伸出了一隻木雕的小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鳥猛的張開口,如同身受劇痛的人類般大聲叫了出來。兩個睡夢裏的人猛然驚醒。

靜默之音猛的跳了起來,一拳捶在座鍾上,隨著一聲悠長的呻吟,木鳥鑽了回去,指針繼續運行。

“該死,這東西難道又出故障了……”他頗為頭大的回頭對小煙說。“你沒被嚇……嗯?”

小煙正呆呆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靜默之音似乎吃了一驚,他趕忙半蹲到小煙身前,仰起頭仔細觀察著她的眼睛。

“重小煙?你還記得自己是誰麼?記得你的任務麼?”

“記得。”小煙有點木訥的回答。“而且我大概知道該怎麼對付他了……”

“對付誰?”靜默之音追問道。

“逆光的希伯利安。”小煙回答。“老板,拿支筆給我。”

靜默之音從旁邊拿過一支黑色的羽毛筆和一張紙遞給小煙,小煙在紙上刷刷的寫下了三行字。

靜默之音走到她身邊,看著紙上的字。

“我需要這三個人,”重小煙俯視著他,認真的說。

“字寫得真難看。”他終於找到了一個鄙夷重小煙的機會,但並未對紙上的東西發表任何意見。

“還有一件足夠強力的魔法物品。”小煙繼續說。

“本店應有盡有。”靜默之音已經開始在他的記錄本子上抄寫了起來。“但你要考慮下自己的支付能力。”

“活了三千餘年的第三代吸血鬼的血液值多少錢?”她說。“樞機主教大人隻要一顆心髒,其餘東西不在我的責任範圍內,隻要你吃得下,盡可以隨意取。”

“成交。”靜默之音悠然回答。“願神保佑你。”

明滅館裏總是十分陰暗。珍貴的書籍和資料被成堆放置在不見光的密室裏,抄寫員們每隔五十年左右就將它們取出來謄寫一份,看守者則每十年一次打開密室的門檢查。在除此之外的時間裏,它們就如同沉入海底的遺跡,永不與它們的創造者和使用者相會。

現任看守者名叫天奴,她大概已有十年不曾關注過外麵的世界,專心致誌的重複著她繁重的工作。作為看守者,她所麵對的不隻是居心叵測的訪問者和不請自來的潛入者,還有地震、水流、暴風這樣的自然災害。相對各類書籍中記載的永不褪色的知識和曆史,作為媒介的紙張、布帛和竹木未免太過易壞。

所以當重小煙報上自己的名字的時候,這位看守者並無任何特別的感受。

“血族建築資料。”她重複著小煙的需求。“何時?何地?”

“唔,三千五百年前,大沙海附近。”小煙謹慎的回答,明滅館確實是她惹不起的勢力。“那吸血鬼的名字叫希伯利安,逆光的希伯利安。”

“逆光的希伯利安。”天奴又重複了一次。“有。”

她搖了搖手腕上的一串鈴鐺。過了一會兒,兩個穿著黑色鎧甲的人走了來,低著頭等待她的命令。

“76館,《馬紮龍旅行日記》第十二卷。164館,《血族戰爭》第七、九、十八卷。346館,《血親名錄》簡版。427館,《吸血鬼建築風格分析》。881館,《密言城堡圖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