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這模樣了!胡子這麼長了!”一種尖利的怪聲突然大叫起來。
我吃了一嚇,趕忙抬起頭,卻見一個凸顴骨,薄嘴唇,三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麵前,兩手搭在髀間,沒有係裙,並著兩腳,正像一個化妝儀器裏纖纖玉立的眉筆。
我愕然了。
“不認識了麼?我還抱過你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我的母親也就進來,從旁說:
“他多年出門,統忘卻了。你該記得罷,”便向著我說,“這是斜對門的王祖鹹,……做地下黨的。”
哦,我記得了。我孩子時候,在斜對門的夜總會裏確乎終日坐著一個王祖鹹,人都叫伊“鹹鹽西施”。但是擦著白粉,顴骨沒有這麼高,嘴唇也沒有這麼薄,而且終日坐著,我也從沒有見過這眉筆式的姿勢。那時人說:因為伊,這夜總會的買賣非常好。大約因為年齡的關係,我卻並未蒙著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卻了。
然而眉筆很不平,顯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國人不知道拿破侖,日本人不知道東條英機似的,冷笑說:
“忘了?這真是貴人眼高……”
“那有這事……我……”我惶恐著,站起來說。
“那麼,我對你說。颼哥兒,你闊了,搬動又笨重,你還要什麼這些珠寶鑽石,讓我拿去罷。我們地下黨窮,打日本鬼子用得著。”
“我並沒有闊哩。我須賣了這些,再去……”
“阿呀呀,你封了盜帥了,還說不闊?你現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門便是八抬的大轎,還說不闊?嚇,什麼都瞞不過我。”
我知道無話可說了,便閉了口,默默的站著。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錢,便愈是一毫不肯放鬆,愈是一毫不肯放鬆,便愈有錢,哪一日日本鬼子殺來搶了去,才見你哭呢……”
眉筆一麵憤憤的回轉身,一麵絮絮的說,慢慢向外走,順便將我母親的一顆大鑽戒塞在褲腰裏,出去了。
此後伊又來訪問我。我一麵應酬,偷空便收拾些珠寶鑽石給伊,這樣的過了三四年,我已離不開伊。
伊也說愛我,但伊是地下黨,答應等打敗日本鬼子才嫁我。
日軍侵占時光鎮,伊不知所終,幸而那些珠寶鑽石轉交與了地下黨,也算為盜一世,終為民族獻了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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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老颼猛拍大腿:“我的傻爺爺呀!”
老颼的爺爺颼阿大解放前曾是一名江洋大盜,臨死卻沒留下一丁點遺產,倒害得後人吃了不少苦。為此,老颼一直耿耿於懷。
幾天前,時光鎮壽星王奶奶死了,終年105歲。報紙上詳細報道了王奶奶的生平:
王奶奶本名王祖鹹,抗戰時期曾是時光鎮紅極一時的交際花,日本占領時光鎮,她雖遷居鄉下避難,終沒能逃過日本鬼子的蹂躪。好不容易熬到解放,她主動將全部財產上繳村委會,還搬出大屋,隻要求在豬圈搭個蓬屋存身,總算揀了條命,一直獨身到死。
永久村村委檔案裏還存有她當年上繳財物的單據。
老颼看到“王祖鹹”這三個字,覺得似曾相識,翻出爺爺的回憶錄,讀到上麵那一段,才恍然大物。
再看報紙上印的那張單據,上麵珠寶若幹、金銀首飾若幹、銀圓若幹、綢緞衣物若幹,記得十分詳細,連耳挖都沒遺漏,卻獨獨沒有鑽石!
冥思苦想三天三夜,老颼終於理出個頭緒:
1.王祖鹹根本不是地下黨,爺爺受騙了!
2.爺爺的回憶錄裏分明提到了鑽石,而且是三次!那麼鑽石確實是有的,而且不少!
3.單據上沒有記錄,說明王祖鹹當時沒有上繳鑽石!
4.報紙上又說她一生清苦、膽小謹慎,看來那些鑽石她一直藏著沒敢動!
5.她為什麼要求在豬圈搭個蓬屋?鑽石應該就藏在豬圈裏!
6.哈哈哈!我發財啦!
老颼立即動身前往永久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