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裏的第一場雪雖然淺薄，卻也帶了凜冽的氣勢。林蘇踮起小腳跳過一塊冰窪，就被一雙有力的手從腋下叉起，抱進一個略帶寒氣的懷中。
“還是奴婢抱著三小姐吧，給老太太請安的時辰快到了。”布衣婦人扯了扯林蘇的白狐毛邊夾襖，語氣淡淡的說著便快步往正院走去。
林蘇扭頭看向程媽媽身後，一高一矮兩個丫頭緊步跟在程媽媽腳後，高一些的丫頭口中不停道：“三小姐，到了正院和老太太請安時，千萬別再悶著嘴不說話，像奴婢平日裏教你那樣說些甜言蜜語的，知道了嗎？”
“這冬日裏的衣裳咱都還是用三夫人在世時留下的料子，這般艱難度日你還是要學會乖巧，像大小姐二小姐那般討了老夫人歡心才行。”
“若是此次老夫人再提起讓你學琴歌舞蹈，三小姐就應了吧，老太太歡心了，你的將來也明快些不是……”
林蘇將下巴壓在程媽媽的肩上，側臉將小臉埋進程媽媽的頸間。程媽媽拍了拍林蘇的背，無聲的歎了口氣，腳步卻絲毫沒有停下。
一行人進了屋時，林家的人幾乎都到了。見林蘇進來，生父林雪鬆瞪了她一眼，道：“還不快跟祖母請安，日日這般懶怠像什麼樣子。”
程媽媽將林蘇放到地上便也跪在了地上，林蘇垂著頭行了一禮便聽到竊竊笑聲。
見到她這副懦弱的樣子，林老太太和林雪鬆不由的一陣厭煩，林雪鬆的兩位兄長隻是搖頭無語，大小姐林闕卻打趣道：“三妹妹都五歲了還是這般怕生嗎？這麼多年你都未曾抬眼看我們，怕是我們的模樣你都不知道吧，莫不是美人愛美，我們這些人都入不了你的眼嗎？”
二小姐林毓輕聲笑道：“那是自然，如三妹妹這般有嫵媚的人兒，哪裏瞧得上我們這般庸脂俗粉呢。”
已是日常辱罵，林蘇早已見怪不怪，起初自詡禮教嚴苛的林老太太還會嗬斥她們幾句，後來就連林老太太的言辭中也難免帶了些輕蔑，便也不再說什麼，任由兩姐妹擠兌林蘇。林蘇安靜的退向一側等待回去便聽到林老太太道：“好了，沒有其他的事你們就回去吧，程媽媽，我這裏有些布料你且拿回去給蘇兒看著做些衣物。”
林蘇隻覺得扶著她的肩膀的那雙手抖了一下，頭頂上有聲音應了是。
林蘇等了一刻鍾程媽媽才從碧紗櫥裏走出來，懷裏抱著兩塊料子。林蘇扭頭就要出門，程媽媽卻腳快一步攔到林蘇跟前，將料子塞進高個子丫頭小商手中。
“還是奴婢抱您走吧，早些回去也好暖和著。”
回去的路上，小商還是一路的絮叨，雖然已經習慣了林蘇多年來悶頭不語的毛病，心中還是有些氣惱，將一塊布料扔給矮個子的小農，負氣低聲道：“如她這般，我們這輩子都要被別人踩在腳底下，光長得好看有什麼用？真真就是一塊木頭，白瞎了她那張臉。”
小農大氣不敢出一口，她雖然也有十五歲了，卻不如小商的身份來的貴重些，小商是林家的家生子，而她不過是林蘇的母親嫁過來時跟隨她自己的母親過來的。
林府的主子都住在荷塘以北，唯有林蘇住在荷塘以南，若想回到小院，需得繞著荷塘半圈。程媽媽停在荷塘邊，對小商和小農道：“你們兩個去吧布料放下，再拿了披風和暖手裏來接我和三小姐。這風頭越緊了，怕三小姐得著了冷。”
小商和小農抱著布料跑了，程媽媽緊了緊林蘇的衣裳卻沒有再往前走。冰冷的手指捧起林蘇的小臉，喃喃道：“徒有這一張和夫人相似的臉啊……”
林蘇抬起頭，黑黢黢的大眼睛平靜的看著她，雖隻是五歲，卻也能看出日後驚心的嫵媚。程媽媽摸了摸她的發髻，歎道：“三小姐，若是你聽了老夫人的話，今日你的處境要好得多。平日裏奴婢雖沒有勸過你，卻也真心實意的為你著過急。”
林蘇眸色漸漸深了，程媽媽的目光轉向那片結了薄冰的荷塘，聲音好似風過空洞：“雖然我是老夫人派到你身邊的，卻也曾真心希望過你能過得好，可惜，如今……”
林蘇眼神微眯，五年來，這是她第一次露出木訥以外的情緒，可是程媽媽並未察覺。
“三小姐，你下輩子投胎一定要挑選個好人家，千萬不要再投到這種涼薄之家了。”
抱著林蘇的手突然鬆開，林蘇小小的身子驀然下墜，程媽媽臉上的沉痛還沒有消失，便被一雙小手拉住胸襟倒向荷塘。
巨大的落水聲沒有引來任何人，程媽媽驚慌過後忍著刺骨的冰冷浮在水中，將林蘇狠狠的壓入水底，任憑她如何掙紮，程媽媽的手都沒有一絲鬆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