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口深樹出生的時候,他的祖父野口龍之介已是年近半百。
這麼多年過去了,祖父卻還是他10歲離開時的樣子,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依然是一頭稀疏花白的平寸短發,麵皮黝黑、神情嚴峻,他總是用力地抿動雙唇,堅硬的灰白山羊胡茬,因而隨著下巴微微上翹,讓人見麵之初,便生出一種難以接近的感覺。
他還是那一副貫常的裝束,白襪木屐,袍袖生風,身上穿著一件鐵灰色和服,外麵係著一條深褐色的布裙,雖然顯得老舊但還算幹淨整潔。
長久以來無法回避的隔膜,讓這場突如其來的相見顯得尷尬異常。野口深樹正自思考如何打破眼前的僵局,祖父卻忽然走到門邊,俯身拾起地上的旅行袋。
“你出來!”話剛說完,竟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
野口深樹不解其意,隻好隨後跟了出來。
午後的陽光強勁刺眼,白晃晃的穿過濃密的樹蔭照進庭院,讓人不由生出幾分懊熱。院子還算空闊,但顯得有些雜亂,西側是幾塊菜地,種著一些西紅柿以及夾豆什麼的。東邊則搭製了一個小木屋,屋外堆放著一段段雙掌合圓般粗細的、已鋸成1米左右長度的木料。它們被整齊地排放著,在晾曬中發出一縷縷清香。
祖父站在院子中間,隨手將旅行袋往地上一扔。“你今年多大了?”他反背著雙手,抬頭看天,“這些年,你都學到了些什麼?”
對於祖父的態度,野口深樹一路上做過很多揣測,也做好了最壞的思想準備,但仍沒有料到他對自己會如此的輕漫。他不禁氣往上湧,話語脫口而出:“雖然沒有學到什麼,但沒有您的關照,我依然活得好好的!”
“是嗎?”祖父的眼光銳利地射過來,“既然好好的,你為什麼來這裏?”
太過份了!野口深樹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即便是千葉教授的再三囑托,這種輕視也讓他沒辦法忍受,與其在這裏橫受汙辱,還不如讓槍手殺了算了。打定了主意,他一臉漲紅著快步上前,從地上拾起旅行袋,然後默不作聲地向門外走去。
“站住!你給我回來!”聲音透著一種不容置疑。
野口深樹隻好停住了腳步,姑且聽他有何話說再作計較。“好!象我龍之介的種。”祖父緩步走到他身前,雙眼逼視著他,“看起來,脾氣比你爸爸要強一點。就憑你剛才的血性,你可以留下來。”
野口深樹一臉茫然,不知如何作答。
“不過,這一切要靠你的努力才行!”他指著野口深樹身後的那間木屋,麵無表情地說道,“你可以暫時住在這間木屋裏,食宿的費用,就用你的勞動來交換吧。”野口深樹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會說出這麼絕情的話來。
“除非,你承認自己天生就是吃白飯的。”說出這句話,祖父的臉上竟然罕見地露出了笑意。
野口深樹自己也覺得奇怪,他竟然接受了祖父的條件,住進了那間堆滿了雜物和木工器具的小木屋。他很快就明白了,“勞動交換食宿”的具體內涵。他每天必須按照祖父的要求進行繁重的體力勞作,以換取一日三餐以及簡陋的簡陋的棲身之所。
他的工作主要是處理院子裏晾曬好的木料,首先他要將木料用斧子小心地砍去外皮,第二步是按照事先劃好的墨線,鋸成一段段筆直見方的木料,最後是用刨子把每塊木料刨得光可鑒人。
這些楠樹、椇樹之類的上好木材,不僅有著各不相同的質地和紋理,而且有著與眾不同的清新氣息。說實話,他以前從未想過祖父給他取名深樹的含義,而現在他開始明白,祖父對樹木是發自內心的喜愛,他懷疑祖父讓自己整天與這些木料為伍,是為了讓他悟出一些什麼道理。究竟是什麼道理,他也說不上來。
一天下來,野口深樹雖然感到筋疲力盡,但也體會到了拋開一切、幽然獨處的樂趣。其間祖父光臨指導過一兩回,所謂指導無非就是嗬斥怒罵,其中一次還懲罰他不準吃晚餐。
不吃晚飯出沒什麼,反正他累得也沒什麼胃口,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詢問祖父關於千葉良行的事情,那知道他竟然理都不理,這件事情讓他難以忍受。
轉眼到了5月16日,如果祖父始終不說,那麼他要在這兒呆下去嗎?如果一輩子過這種簡單的隱居生活也沒什麼,關鍵是跟祖父在一起就太乏味了,真美子真的就再也見不到了嗎?野口深樹想到這些事就煩心不已。
中午飯又是青菜豆腐之類的東西,野口深樹隨便吃了兩口便沒胃口了。他把碗筷一放,正準備再次開口詢問祖父千葉良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