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5月,東京。
早晨七點多,往常人來人往的東京國立大學西區學生公寓,此刻卻是悄無聲息。昨夜很晚才睡的野口深樹,這時候正沉浸在香甜的睡夢中。他看見父親在前麵微笑地向他招手,然後轉身走進一片樹林。他開心地叫著父親的名字跑過去,樹林裏薄霧迷蒙,鳥鳴清冷,他左顧右盼卻找不到父親的身影。正自煩惱間,他好象小時候一樣躺在母親的懷抱裏,身體被母親柔軟的手輕輕撫mo著。頓時,一層層發自內心的幸福暖流將他包圍起來。
可惜的是,這種美妙感受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野口深樹就被一陣陣散發著清脆鳥鳴的電話鈴聲喚醒。
他惱火地把頭藏在被子裏,心裏指望著這惱人的鈴聲馬上可以自動消失,但越這麼期望著,它越是固執地響個不停。沒辦法,隻好伸出手來,胡亂地在床頭櫃上摸索到了手機。他不情願地眯著眼睛看了一下號碼,終於還是打起精神接聽,耳朵裏立刻傳來千葉真美子甜美的聲音。
“野口君,打擾了,破壞你的美夢了吧?”
“噢,真美子。今天星期天啊……”盡管是真美子,野口深樹還是不耐煩,嘴裏嘟嘟嚷嚷的。“懶蟲,起床了啦!”可以想象真美子撒嬌的樣子,“九點鍾要去新書發布會,你答應過的,不會忘了吧?”
野口深樹這才想起來,上周二確實答應了真美子,今天要去參加千葉良行教授的新書發布會。千葉良行是真美子的父親,一個學識淵博且很有風度的忠厚長者。在東京大學的諸多教授中,千葉良行主張以“思考和觀點碰撞”來激發學生的創造性,增加他們的思想深度,不至於跟社會現實相脫節。他創造的這一“思辨”教學法在東大獨樹一幟,使得他的課堂永遠橫生妙趣,因此很受學生們的歡迎和敬重。
21歲的野口深樹是東京大學國際政治學專業三年級學生,雖然他的學習態度不算刻苦,對這個專業也無太大興趣,但是出於對千葉良行教授的好感與回報,他還是特意選修了他的亞洲關係史。他想,如果他跟真美子發展順利的話,他畢業之後很可能會報考他的研究生。
野口深樹一米七幾的個子,還算清秀的臉上架著副黑框眼鏡,語不驚人、貌不出眾,人也不太活躍,基本上被東大如雨帥哥、如雲美女所掩蓋。在這所國際知名的學府中,平凡與內向是兩樣最容易受到忽視的素質,常常很難得到那些漂亮女生的青睞。
千葉真美子作為千葉良行教授的掌上明珠,自然成為眾多英俊男生追逐甚至性幻想的對象,但很少聽到有哪一位獵取了她的芳心。讓人大跌眼鏡的是,真美子卻主動跟他交往起來,使得這個一貫默默無聞的家夥,不僅短暫地成為眾人談論的話題,還使得真美子的崇拜者暗自神傷。就這一點而言,野口深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第一次見到真美子,是在半年前千葉教授的家裏。千葉良行教授是個講求生活情趣的人,他很少把工作與家庭混為一談,在家裏他追求與妻女親情相處,靜靜享受這份單純的天倫之樂。因此從未有哪個學生走進過他的家門,野口深樹得到教授的邀請,可以說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這種不同尋常的優渥禮遇,不僅讓野口深樹受龐若驚,同時也讓他的內心充滿了感動。他暗自揣測,千葉良行教授的格外開恩,僅僅是出於他慈悲心腸和對他的憐憫而已。因為野口深樹的雙親,剛在一周前的車禍中不幸罹難,而他今世唯一的親人、他的祖父野口龍之介,卻從未對他表示過一絲一毫的關心。祖父的冷漠與無情,從他幼年起便深深鐫刻在記憶裏。千葉教授此舉,對於處於崩潰邊緣的野口深樹來說,恰如一股寒冬暖流,帶給他巨大的心靈安慰。
在教授精致而溫暖的家裏,野口深樹見到了溫柔高雅的千葉夫人,也第一次見到了快樂的千葉真美子。他並非不知好歹的人,無論真美子與他交往是出於同情,還是發自內心的喜歡,野口深樹的心裏都隻有感激涕零。
匆匆忙忙的一番洗漱,野口深樹終於從宿舍裏出發了。千葉真美子的家住在台東區,所以他們約好在淺草寺附近碰麵。
5月份是東京最迷人的季節,處處都散發著櫻花開過後的溫暖氣息。位於東京繁華中心東北側的淺草,離東大所在的文京區很近。幾條獨具特色的商業街使淺草天下馳名,而淺草寺則是初到東京者的必遊之地,通常排在各大風景名勝之首,何況今天早上陽光正濃,正是領略東京神韻的好機會。野口深樹趕到這裏時,四周早已擠滿了熙熙攘攘的遊人,他很遠便看見站在雄偉雷門外的千葉真美子,她正在焦急的向這邊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