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與債城

編者的話

城鎮化被錯誤地等同於蓋更多的房子以及更大的投資規模——這使我們走到了目前問題叢生的境地

“現在的浦東開發是隻能進不能退,而且你們也沒有退路。”鄧小平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曾如是評價上海浦東的轉型。當時,浦東開啟了一度備受詬病、國家計劃指導下的城市發展模式。房屋空置率曾高達70%的浦東曾被視為沒有靈魂的城區。經濟學家米爾頓·弗裏德曼甚至將其稱作“為躺在金字塔中的已故法老樹立的紀念碑”。

但悲觀主義者們很快失算了。一夜崛起的浦東出人意料的反駁了中國經濟即將崩潰的諸多說法,一躍而成為全球矚目、充滿活力的金融、貿易、製造、旅遊熱地。浦東很快迎來大批追隨者。在這一樣本參照下,每個城市的行政主宰者都希望自己能建造另一個浦東,每個城市中心都應有一座“世界貿易中心”,有朝一日能成為地球“第三極”。好大喜功的造城者們開始修建規模空前的各類基礎設施,寄望於在城鎮化進程中釋放出新一輪投資大潮,催生出規模龐大的消費者群體,並最終推動中國超越美國成為全球第一大經濟體。

但眼下浦東式的奇跡難顯,現實卻令人難言樂觀——堪稱中國特色的空空如也的“鬼城”和危如累卵的“債城”在各地層出不窮。此類情形對於支撐中國近十年來發展的基本觀點——如果你建好摩天大樓和寬闊的街道,自然會有人蜂擁而來——構成了巨大挑戰。

鄂爾多斯即是一例。在過去的一年中,該市數百座高層建築被荒置爛尾,荒涼的景象揭示出中國盲目在向城市化躍進的道路上所遭遇的危險。2012年,該市在建項目總投資超過1500億元——相當於該地兩倍的年財政總收入。大興土木的項目包括600公裏的高速公路、18個大型變電站、14個分布在全市各旗縣的工業園,每個工業園區的麵積均達數十平方公裏。鄂爾多斯的地方債務傳聞一度高達4000億元——高利貸、地方債、城投債、信托資金和政府在建設中所欠企業債務,構成了龐大而複雜的典型地方債務。

大興土木的背後隱藏著驚人的資金浪費。各級地方政府均大舉向銀行借債,為城鎮化方案提供配套資金,由於數額龐大,地方的財政收入入不敷出,導致部分基建債務無法及時償還。在這些債務中,相當多的是償還期超過5年的基礎設施項目的貸款,有些甚至長達10年,有些甚至在到期償付時還未建完。麵對如此巨大的債務償還違約挑戰,地方政府和銀行似乎除了丁吃卯糧之外別無選擇。根據中國銀監會主席尚福林公布的數據,2012年底,地方政府未償還貸款總額達到了9.2萬億元人民幣。

大規模、高標準、超前的“詭異”城市化運動吸納了太多的想象力,從土地財政、GDP政績論、民間借貸到遊資等不一而足。在漲潮時,投資者甚至願意在沙漠裏高價購房,即使如此,仍不乏接踵而至的接盤者,而擊鼓傳花者亦無人降價。如此症結在於投機心態——泡沫是建立在房價隻漲不跌的強大信念基礎之上,隻要有投資者不斷在買,房價不停上漲,有無人住都是次要問題。而現實的情況下,高空置率導致房價必然下降,當地經濟就會隨之破裂、崩盤。

但政府明知如此卻緣何還要將如此之多的精力投向這一領域?中金公司首席經濟學家彭文生一語中的——“此前,人們將城鎮化等同於蓋更多的房子以及更大的投資規模。這使我們走到了目前問題叢生的境地。我們現已積累了大量金融風險,而這是無法長期持續的。”

城市化本是確保未來中國經濟持續增長的推動力。在中國,每年都有1700萬人從農村向城市轉移,在過去的三十年中,已有超過4億人從農村遷入城市。而未來20年,在城市化進程中將有2.5億人口從農村地區遷移至城市。2011年,中國城鎮人口占比已超52%,但結果卻令人扼腕。巨大的剛性需求最終卻衍生出百病纏身的城鎮化泡沫。如何紓困?以人為核心的城鎮化取代以行政意誌為核心的城鎮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