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已不國,還要哪些書幹嘛?它們過於嚴謹的思路,隻會毀滅我們的,要麼讓人深陷書的世界,要麼難以適應現在的生活,所以我就……”安以雪隻是想這樣安慰著李煜,並讓李煜對那些多書不再掛念,“我一把火燒盡。那都是南唐的,何必留給武夫的宋王。”
安以雪以為李煜會大發雷庭,沒有想到他出奇地平靜,靜靜地回轉過身子,嘴裏喃喃地道,“這也好!”
“不過,我們可以再買的。”安以雪看到李煜眉宇淡淡的哀傷,安慰著。
“我用一生的心血收集的曆朝曆代的經典的書籍,它凝聚我多少快樂與安慰啊,想盡一切辦法購置的精品圖書、畫貼還有法帖至少是上萬幀啊,它們也都不在了?每一本書都是我的最愛,我曾經在第一輪陽光照進書房時,就認真的分門別類地蓋上內殿圖書、建業文房之寶或是集賢殿文院的收藏章,這些也都保存不了,以後有再多的書也沒有那種如獲至寶的極度快樂與興奮的心情了。”李煜的話很輕很淡,卻怎麼掩飾不了萬般無奈的痛楚。
“你從南唐回來,那裏可好?”李煜倏然回轉過身子。
“春依舊綠,花兒亦正紅,隻是沒有了一個溫婉的江南的男子佇立在那裏吟風弄月,一切都變了味,所以曾經南唐的百姓,都懷想著你!”
一句話令李煜潸然淚下。
“國,真的亡在我手裏了!即便去了白海也填不了我內心亡國的痛楚,所以一切還是由我來承受,才不枉這一輩子。表麵上衣錦華服,卻是實際上的臣虜,我沒有太多的想法,隻想有一間藏書室還有一間寬大明亮雅致的書房,你仍是我書房的一名宮女吧,每日你一樣地彈灰,一樣地熏香,一樣地茶水,也好讓我找到那麼一點點自以為是書王的感覺,好不好?”李煜邊說邊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看書,寫詞是我餘生的最大的快樂了,曾經的宮庭舞宴,曾經的對酒當歌,曾經的豪邁吟誦,都隻能存在記憶裏了。”
“南唐,怕是這一輩子都回不了的。”
李煜的一席話,周薇也淚眼漣漣。
安以雪張開的嘴又閉上,她該怎麼稱呼曾經的國主,違命候?稱謂直白而又傷人。
這時徐弦帶領太監抬了三箱子的書籍,說宋王特別賞賜的。
終於有了自己最心愛的書本了。
李煜如獲至寶,李煜蹲下身子,摸著裝書本的木箱,手分明微微地顫抖著。
徐弦知道曾經的國主就是最愛書籍,就命人打開書箱。
當一卷卷的書軸,當一幀幀的畫冊,當一本本的詩詞集,就在李煜的眼前,李煜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可是當打開一本《瀟湘錄》時,裏麵卻有自己的印章還當年自己的禦批時一個個清晰的字觸動曾經的記憶,明明是自己收藏的珍品,卻成了趙王的恩賜,李煜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了。看到這一情景,安以雪總有刺心的痛。
“違命候,宋國的史館崇文院已建成,我將去那裏擔任史編之職,同去的張洎,當然,邢楚、西蜀、南漢、北漢、吳越乃至契丹各類出類撥萃的文人盡在其中。”徐弦小心翼翼地回道。
李煜一聽,整個身形微微一震。
“原以為宋王隻用會刀,原來他也是個書王啊,不過他這個書王相比而言,更有一份霸氣,他這個書王,不隻是軍旗飄揚,更有的是軍威豪壯,刀槍蔽日。青春作賦、皓道究經是宋王給天下賢俊鋪設的道路,而非自己。而我僅僅是一個書王,而且是一個很不成功的書王,隻是自己一個人,而不如宋王身後是千軍萬馬的賢俊。”李煜臉色已沒有了紅潤,而是一臉的灰色之氣。
趙王籠絡人心的最好策略是將曾經南唐的一些文將,安排一個看似顯赫,編著曆史紀事的位置,授予一定的職位,卻沒有王朝的實質大權,卻穩定了這些曾經南唐臣子的心。
李煜的眼光一直不舍得離開那三木箱子書,李煜要求安以雪將每一本書用香料熏一下,才可放入他的書架。
“可是,徐弦說宋王隻借閱三個月了。”安以雪的聲音極低,怕碰痛了李煜內心最深沉的珍愛。
“哪怕就是一日,也要用香料熏一下,不讓它帶著一點雜質與異味,痛愛一本書,就要從一點一滴做起。”
看到安以雪很嫻熟地用香料熏書,李煜有種心慰的感覺。
就像一個極度饑腸轆轆的人,李煜白天與黑夜都在簡陋的書房裏看著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