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小路(1 / 3)

今年中秋,國家把這個傳統的團圓節第一次列為法定假日。我們一家三口回去與老人團聚。收看著四十多個電視頻道,其中有一個頻道正在熱播電視連續劇《陳賡大將》。當傅涯唱起“一條小路彎彎曲曲細又長,伸向迷霧的遠方,……”坐在沙發上,思緒居然飛到了三十年前的家鄉的那條小路上……

在我的記憶中,還在步履蹣跚、牙牙學語時,我就跟著媽媽在一段被削去三分之一並鑿空樹心的棕樹做成的水槽下麵洗菜。洗好菜,媽媽擔起了一隻泡著洗好的小菜、一隻裝滿清水的水桶。她左手扶著前麵的水桶,右手拉著我在鋪滿了碎石的山箐裏搖搖晃晃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有時候村子裏的叔叔、伯伯、姑姑、嬸嬸來擔水。在排隊擔水的人群中,有個叔叔說:“要是那一天把這龍潭溝的水渡到每一家,那多好!”

“你做夢吧!連肚子都填不飽,你還想自來水?”

“他這家白日做夢!”

“哈哈……”

七歲那年,家住海鏡的姑父從紅岩大隊做木活路過我們家,看見我用一隻漆桶和一把鋁茶壺配對擔水,肩膀上扛著一根刮得滑溜溜的梨樹棍,兩端都鑿了個缺口兒,在缺口處一頭拴了一根搓起來的破布條,一頭拴著一根山裏扯來到白藤條,拴著漆桶和茶壺在堆滿鵝卵石、狗頭石的水溝邊跨過去跨過來艱難擔水。他就住下給我和堂弟小青各做了一對小木桶,並刨了一根勾擔還到集市上買來鏈子勾裝上,從此在這條擔水路上的大軍中又多了我們小哥倆的身影。腳下穿著雙眼失明的大奶奶摸索著編織的草鞋,這條村民擔水的龍潭溝,也許還能記住我們經常哼著的小調:“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裏邊……”

有一年夏季的夜裏下了一場大雨。第二天我們兄弟放學回家相約到龍潭溝擔水,看著水勢已經小了很多的渾濁的泥水,我們商量一直往龍潭溝的深處去,肯定能找到流清水的地方。來到平日擔水的棕樹水槽邊,水槽也不知被洪水衝到哪兒去了。我們兄弟一晃一晃地搖著水桶,來到冬瓜林的溝底,來到我們平日裏稱為“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大溝坎下,這裏飛出來的依然是渾濁的泥水。倆人合計一陣:白沙溝的白沙水肯定是清,幹脆到白沙溝去擔水。我們沿著龍潭溝往裏走,又爬到半山腰的白沙泉水泉眼處,這裏能看見的隻有比一隻水筆管稍粗些的泉水從人們搭在沙土上的野菠蘿葉上汩汩流出,叮咚叮咚地滴在比手掌稍大的一個水潭裏。我們的小桶根本無法接水,就找來兩根木棍把那個小水潭刨寬,試試水桶放不下去,再刨寬,終於放下去了,那野菠蘿葉太短,泉水渡不到桶裏。我們隻好爬另一麵山坡上選了一個很大的野菠蘿葉來渡水,輕輕地墊在原來樹葉的下麵,盡管輕腳輕手這葉“繡花枕頭”還是一下被扯成四五瓣,清清的泉水變成白色的泥漿水衝下來。我讓堂弟重新用泥巴把水圍起來,暫時用新樹葉渡著水,我發怒爬到剛才摘樹葉的樹下,掰了一根扛著跑回來。看看那白色的泥漿水還沒有流盡,我們在下麵接了兩個樹葉,才把泉水渡進水桶。一桶……兩桶……三桶……四桶,我們終於挑起了擔子,太陽已經落山了。

堂弟說:“乘著還有點光亮,我們走快點兒,不然到溝底就看不見走了!”我們就一路小跑著往溝底趕。突然劈裏啪啦聲音鑽進耳膜,“哥,拉我!”堂弟的叫聲也緊跟進耳朵。我慌忙把水桶放在路邊去拉他。看見他騎在路邊的土坎上,上麵的水桶已經套在他頭上,左手抓著旁邊的草叢,右手死死抓著下麵那隻桶梁,不讓它滾去。

等把堂弟的問題處理好,我折回我放水桶處,急得我大叫:“哎呀,我的桶!”原來靠近土坎那隻沒有放穩,已經滾下土坎,水流了、桶散了!

倆人隻好把沒灑的水合作一擔,一人用沒爛的桶裝那些散落的木板,扛著勾擔跟著走。我特意聲明:“幹淨的這一桶是我家的,有碎石和草根的那桶是你家的!別記錯啊!”

“一人分一半吧!我還幫抱著爛桶呢!”

“抱爛桶!不為了拉你,我的桶會爛嗎?……”我們就這樣一邊絮絮叨叨爭著幹淨的一桶水,一邊在龍潭溝底踉踉蹌蹌地抹黑而行。

“建橋——,小青——,你們在哪兒?”我爸媽焦急的呼喊聲在溝裏回蕩。我們抬頭找去,一個葵花杆燃燒的火把正向我們搖曳而來。

“我們在這兒……”我們激動地向著火把高聲回答。我爸從堂弟肩膀上接過擔子伸出右手拉他,他不要拉!我媽從我這裏把裝著桶板的空桶接過去,用勾擔勾起搭在肩上伸手拉我,我也不要拉。

原來我爸把村上分派的任務幹完回家,去看我老祖和大奶奶,用我家的大桶去稻田裏萞(bī)了一擔水送給我老祖燒飯。看著天黑了我還不回家,才媽媽出來接我們。他們到另一個山溝——吆馬箐把平日裏大雨過後可能有清清泉水冒出的四個點都找遍,才向白沙溝趕來。

回到村裏,媽媽拉著我回家。爸爸把水送去堂弟家,我馬上豬起嘴:嘟嘟囔囔地念叨著。進了家門,媽媽說:“你老祖因家裏沒水沒法做飯,你大奶奶和她隻能幹餓著等水。你忘了,那次小青出水痘,你還擔水送給你老祖做飯,現在你爸這麼做,你怎麼會想不通呢?”

到了1979年春節,我們村上利用唱社戲的機會,邀請木納村的幹部到戲台上介紹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的經驗。從這年開始,包產到戶在矣馬白大隊全麵鋪開。這件事對我產生激烈震撼是因為:已經87歲的老祖和近70還雙目失明的大奶奶如何供養堂弟上學。在堂弟像高玉寶一樣喊出“我要讀書、我要讀書!”請求後,老祖還是答應讓他讀書。得到答複的他高興地背著他的帆布小書包跑到我家來:“哥,太太(我們矣馬白對女老祖的稱謂)答應給我讀書了!我得讀書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