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紫荷不知道和誰在院子外麵小聲交談。
“這大過年的,爺怎麼喝醉了呢?”
回答的人卻是冰青,“唉,我猜也是為著兩個公主都緊接著沒了,心裏也是煩躁。”
“福晉有沒有說什麼?”
冰青忽地提高了嗓門,“福晉這已經睡下了。”
“青姐姐你小點聲!”紫荷趕緊跟著說,“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主子最討厭聽什麼了。”
冰青笑了幾聲,不知道又說了什麼,兩個人聲音越來越小,一會兒就沒了音。不知道誰又點了一掛鞭,院子外麵劈裏啪啦吵的人心煩,憐梅靜靜坐在梳妝台前麵,麵對鏡子中的自己,她看著,看著,緩緩擠出一個會心的笑容。
有些日子沒看到他了,晚上吃年夜飯的時候隻看見他抱著若彤,福晉坐在他跟前,她夾菜給他,他也夾菜給她,若無旁人一般親昵。憐梅看在眼裏,不吭聲隻低頭吃飯。她也想過去問問,您的腿好些了沒有?有沒有什麼妾身能幫上的地方?別的不會,沏茶倒水妾身也是可以的......可那些話,生生被她吃進嘴裏,苦的沒了邊兒。
府裏沒有別的下人能使喚的了福晉身邊的人,福清如此,冰青亦然。但除了一個人,那便是這家裏所有人的主子。這樣想著,憐梅嘴邊勾起的弧度更深。冰青為什麼好端端要跑到她這邊,故意讓她聽見福晉已經睡下了呢?
她輕撚著耳墜,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接著起身拍了拍袍子,朝屋外走去。
若不是他想見她,冰青又為什麼敢做逆了她主子的事情呢?
她幾步跟出院子,遠遠看見冰青的身影還在走廊裏徘徊,心裏喜出望外,臉上卻不敢擺什麼表情,隻走近了客氣問,“聽說爺喝醉了?”
冰青恭敬點頭,“奴婢這就要去送格格們和阿哥去歇息。”
答非所問,她卻心裏明白冰青的意思。
那也就是書房裏隻有他一個人了?
竟緊張到有些顫抖,她點點頭,兩個人一轉身,月光下各自朝著要去的方向去了。
站在書房外麵看著裏麵微微燈光,許久不敢進去。直到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吐出,她才終於推開了那扇門。
曾經多少次風風火火衝進這間屋子,大聲笑著,被他抱在懷裏喘不上氣來。現如今屋裏的擺設依然,她站在門口頓足望了很久,眼睛掃到書架上擺的平平整整的那些香囊,突然間,覺得有些恍惚。
以為又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以為他又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喝醉了酒,把自己悶在書房裏不做聲,以為自己又撅著嘴跑來質問他:您這是幹嘛?把妾身放在一邊都不搭理?然後他迷迷糊糊,刮她的鼻子,趴在她腿上睡的像個孩子。
還記得這樣的日子隔三差五就會有那麼一次,他也不說原因,日後也不解釋。剛開始她並沒多想,因為他酒醉後異常溫柔,總是盯著她的臉癡癡地笑。直到有一次,他開口喊出一個陌生的名字,抬起頭,眼裏含著笑深深望著她,非常緩慢的,他眸中的笑意漸漸失了,嘴角也不自然地動了動,又低下頭。
“不是......原來不是。”
那是憐梅第一次知道,有那麼一個人,在她之前,奪了她丈夫的心,差一點要了他的命。
她默默回憶著,坐在他身邊許久沒說話,隻看他一杯又一杯地喝,擠了擠嘴角,卻是一聲苦笑。
聽他斷斷續續說了很多十三格格和十五格格的過往,聽他說了很多上下沒有關聯的話,聽他說著,聲音起起伏伏,她掰開他握著酒壺的手指,然後緊緊抓住,“您想說妾身就聽著,但是別喝了。”
他含糊應著,一把推倒她在書案上,用力頂著她的身體。背脊重重磕了一下,她皺了皺眉,輕吟了出來。
“雨京,弄疼你了?”他臉上帶著愧意,起身就要扶她。她雙臂攔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吹氣,“不疼。”她說著,默然流下眼淚。
很久了,太久了,沒有聽過他這樣小心嗬護的聲音,平日裏連少有的對話都是那麼客套。她甚至很多次有衝動想拉住他的衣袖,就像從前每次做錯事他佯怒不理她,隻要她輕輕拉拉他的衣袖,他都會很快又溫暖笑起來,“不惹麻煩了?”
幾分玩笑,幾分認真,又幾分固執。他常常會說,“別我一不在你就惹亂子,好不好?”
她到今日也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她隻懂字麵上的意思,卻不懂他每次這樣說的時候眼裏那片落寞,更不懂這句簡單的囑咐牽動他心裏多少回憶,她彌補不了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