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1 / 3)

我狐疑地跑到樓下看,果然見一把濕淋淋的雨傘在桌上。弟弟怎麼會在大雪紛飛的情況下這麼早就來了?是爸爸不允許小芹妹妹在媽媽這裏,叫弟弟來喊她回去嗎?昨天下午我叫他如果婆婆有什麼消息一定來告訴我,那麼,婆婆怎樣了?嚴重了住院了,還是奇跡般地好了?

終於弟弟進屋來了。我迫不及待問:“婆婆吃得下東西了嗎?”他卻一邊忙喘氣一邊少見的慢速地說:“婆婆,已經,過世了。”

“我不信。她可能又像昨天那樣昏倒在地,暫時失去知覺。他們弄錯了。”

“是真的。爸爸讓我來喊你和二姐都回去。”弟弟的聲音比剛才更低。

“我不信,哪有這麼快?”昨天她還在。我等著她病好,因為她神誌不清,我還有好多想說的話沒說給她聽:我永遠記得那個下雨的早上,問父親要了好多次學費仍然不知學費在何方的我,傷心地靠在大門邊滿麵淚痕,是她顫巍巍地打開層層包裹的手絹把自己賣雞蛋攢的5元錢拿給我去交了學費,我發誓要報答她的;我還要買糖果、買米花糖給她吃;還有大衣,柳龍菊的婆婆有,她卻沒有,我有錢了一定買給她;還有,媽媽說過,等我們有寬大點的房子,我和媽媽去接她來住,她笑嗬嗬地答應過的;還有……

我不信。我再三地否定,再三地追問,僥幸的心理最終被平靜下來的弟弟的簡單講述可憐地徹底打破。

“是真的,是真的。昨天晚上,我怕冷,婆婆又有烘籠,我還是跟她睡一張床上的。我睡得很著,早上都是爸爸來喊起床的。今早上,他一喊醒我,就說,婆婆摔在踏板上了,已經過世了,快點去喊二伯二伯娘過來。我側到身看床上沒得婆婆,往床邊看——婆婆當真倒在踏板上……”

淚眼模糊的我安靜下來,不再問了。

在雨雪夜,還是在雨雪的黎明,婆婆在一個親人都不知曉的情況下,悄悄地離別了人世。

最後時刻,她要下床來,是還想著要去哪裏嗎?

她想給肚子餓了的自己煮點兒吃的,還是想去幫兒子孫子給豬圈裏的豬煮點兒豬草?如果有人發現了去攙扶她去幫助她,她也許現在並沒有離開我們吧。

又或許,她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床的另一頭睡得那樣香的小孫子就是衝著她身邊的溫暖而來的,她不能讓自己冷醒了他,所以她滾下床摔在踏板上,也不安詳地躺在床上離去?

痛徹心扉也永遠無法去尋找到這些疑問的答案了。

總而言之,婆婆再也不用痛苦地彎著背坐在床上,再也不用穿著尿濕的褲子躺在床上,再也不痛苦,再也不可憐,她到天堂享樂受福去了。我可以為她放心為她高興了。隻是,我們將永遠見不到她了。

不知道媽媽和妹妹什麼時候走到身邊來的。媽媽說:“你們婆婆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該老該壽,早早晚晚的事情。回去送送她最後一程。”她拿了些錢放到我手上,叫我和妹妹弟弟去趕車。

車子擠不擠我沒有印象,走到生產隊裏汪家院子外的時候,那個我們按輩分喊姑婆的人在院壩邊對我們說:“小林三姊妹都回來啦。婆婆走了,應該回來哦。唉,你們婆婆這個人哪,硬是狠了一輩子,一輩子都狠得很哦。”我明白,當地人說某人“狠”,並非指凶狠,而是說這個人很能幹很堅韌的意思。我的眼睛又濕了,苦笑一下,說:“姑婆,我曉得。”

昨夜鄉村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些。除了堰塘,除了人踩踏過的地方,全都積了一層雪。父親家屋後的竹林上也積了雪,有風過時就簌簌地滑落一些到地麵上來。

婆婆就在這樣白茫茫的一片雪世界裏離我們遠去。

不孝的孫女什麼都沒買。跨進堂屋,隻見婆婆躺在牆邊兩個高凳子墊起來的一扇黑漆漆的門板上,還穿著那身衣褲,那身衣褲把門板也浸濕了,身上什麼都沒蓋,臉被紙蓋住了。那麼冷的天,婆婆就無聲無息地躺在門板上,孤寂而冷清。門板下方,點了一盞油燈,是寒冷讓油燈的火焰那麼瘦小和搖曳不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