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這樣說,副院長什麼話也沒說了,隻是拍了拍他的肩,長歎了一口氣。
從院辦出來,聶宇晟回到心外科,還有一些事情要交接。方主任被新生兒科叫走了,哪怕今天心外科是公開聽證會,但婦產科一個產婦剛剛剖腹產一個全身紫紺的新生兒,婦產科會同新生兒科全力搶救之後,發現新生兒有特別複雜的心血管畸形,新生兒科的主任一看不行,馬上又打電話給方主任,立刻就決定會診手術了。
醫院就是這樣,哪怕天塌下來了,該搶救病人的時候,就得先搶救病人。
聶宇晟請了一段時間的事假,他收治進來的病人基本上都出院了,所以事情並不多,交接辦得很快。
老董也進了手術室,替方主任當助手。隻有小閔眼圈都紅了,尤其聶宇晟交出所有的病人病曆,收拾了個人物品,最後說“我走了”的時候,小閔簡直要哭了,說:“師兄,你等老師回來再走,老師要是回來看不到你怎麼辦……”
聶宇晟倒笑了笑,說:“傻話,我是辭職不幹了,又不是出走到天涯海角去,你們幾時想見我,幾時給我打電話,師兄請你們吃飯。”
聶宇晟辭職的事因為太突然,所以並沒有傳開。今天醫院的聽證會,很多人都聽到了消息,他走過心外科的走廊,很多醫生護士,都特意停下來跟他打招呼,安慰他兩句。從電梯下來,遇見的每一位同事,都以為他隻是聽證會結束臨時離開,所以都隻笑著跟他點頭打招呼,聶宇晟也笑著點點頭,好像平常下班的樣子。一直到了停車場之後,回頭看一看外科大樓,聶宇晟才覺得心底那股酸澀,揮之不去。
有無數次半夜急診電話把他叫醒,他開車停在這裏,走向燈火輝煌的外科大樓。有無數次他結束加班,拖著手術台上站麻木了的雙腿,走到停車場找尋自己的車子,隻是哪一次都沒有這次讓他覺得留戀。他站在停車場裏,久久回望三十八層的外科大樓,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打開車門上車。
停車場出口處的保安一看是他,習慣性地等著他拿出停車卡,但是聶宇晟的停車卡已經連同胸牌等工作證件一起交出去了,他大約記得院外車輛的停車費用是按小時收的,一小時多少錢他倒記不住了,於是打開錢包找出一張一百塊給保安。保安愣了一下,笑著問:“聶醫生,今天忘記帶卡啦?算了算了,您走吧,下次再算到卡上得了。”一邊說一邊就把升降杆打開了。
聶宇晟說:“沒有下次了,這次就算吧。”
保安滿腔疑惑,猶猶豫豫地接過錢,又找了零錢給他。聶宇晟接過零錢,向保安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保安隻覺得他今天神情有些特別,倒也沒有多想。
聶宇晟把車開出了醫院,心下還是一片茫然的。今天的事情來得太快,發生得太突然,一直到現在,他才漸漸地反應過來。父親病重,東遠危機,他一直處於一種高度緊繃和忙碌的狀態,雖然很累,但他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自己將來會做什麼。他隻是在短暫地應付突然出現的危機,他知道危機總有結束的一天,他有回到臨床的一天。現在這種狀態突然一下子改變了,就像是一生的目標戛然而止,他不再是個醫生了。
就像一腳踏了空,就像大手術結束之後的疲憊,困意漸漸來襲,餘下的隻有一種空落落的難受。他覺得自己像是迷失了方向,在再熟悉不過的城市裏,在幾乎如同血管一般錯綜複雜的街巷裏。他茫然地握著方向盤,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