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柳意望向樹根邊埋盒子的淺坑,仿佛跨越了冗長的時間,來到了一年多前那個明媚的午後,那時候的大樹還沒有現在這麼茂盛,江柳意依稀看見了大樹邊那個埋盒子的小小身影,她用髒兮兮的泥手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回過頭對江柳意笑,江柳意也對她笑。
她說,她希望有一天,她最愛的那個人會發現這個盒子裏的故事,發現她有多麼的愛她,所以她要埋得淺一點,每天都把盒子上蓋著的舊土換上新土,這樣總有一天她會看到的,江柳意說,我會幫你的。
從前有一個小姑娘,她被自己最親最愛的母親拋棄,她不知道她的生父是誰,她是在繼父的家裏出生的,繼父很有錢,有好多好多的小妾,再加上繼父得知小姑娘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以後,對母親越來越冷淡了。她很心疼,她好想去安慰一下母親,她想告訴母親,她會一輩子陪在她的身邊,可她母親並不喜歡她,起初她也不知道母親為什麼會這麼討厭她。
做飯的老嬤嬤告訴小姑娘,她的母親原來是青樓裏的姑娘,後來被繼父看上贖了身,成為了繼父的小妾,但從她出生以後,她母親就失了寵,小姑娘這才明白,原來她的出生,帶給她母親這麼大的困擾,她簡直就是母親的恥辱,無法告別過去的阻礙,她也開始討厭自己了。
很快,她因為手腳勤快,不用再起早貪黑的浣洗府裏的衣服了,管事的把她安排到她母親的身邊去伺候,為此她高興了整整一個晚上都睡不著,小姑娘哪裏知道,管事的知道母親不喜歡她,故意把她放在母親身邊,目的就是為了天天氣她的母親,一個失了寵的小妾,什麼也不是,還敢不給他賄銀,這就是管事的給她母親第一個下馬威。
第二天,她提早來到了她母親的住所,發現原本伺候母親的丫鬟都不見了,小姑娘突然明白管事的為什麼要把她安排到母親的身邊,不過沒關係,就算隻剩下她一個人,她也能照顧好她的母親。
小姑娘盡全力伺候好她的母親,一個人當成三個人用,早上天還沒亮,她為母親做瘦肉粥,她的年紀小,沒有做過飯,為此她特地向做飯的老嬤嬤請教了,她很聰明,雖然燙到了手,她還是做出了一碗香噴噴的瘦肉粥,隻要一想到母親會吃她做的瘦肉粥,她就開心的不得了。母親剛起床,她就準時把瘦肉粥端到了母親的屋裏,母親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堆臭氣熏天的垃圾,她還是免不了心痛了一下,她把粥碗放到桌上,母親用手大力的一掃,熱騰騰的粥潑到了她左手的手背上,痛的她強忍住眼淚沒有掉下來。
她母親說:“以後不要把這些低廉的食物端到我麵前,還有你,以後也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
她撿起地上的粥碗碎片,來不及清理地麵,便被她母親趕出了門外。
她捧著粥碗碎片,坐到了樹邊的草地上,碎片上還黏著一粒粒的米粒,她用舌頭去舔,真的很好吃,既然母親不喜歡,那她以後也不喜歡了。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她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有的是被燙的,有的是被踢的,有的是用刀割的,拿她母親的話說,她就是一條趕不走的狗。小姑娘沒有怪她的母親,雖然身上這些抹不去的傷疤都是母親賜的,但她相信,隻要她一直待在母親的身邊,總有一天母親會接受她的。
說到這兒,江柳意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聲音顫顫的,人群裏有不少人掩麵哭泣,也有不少人泣不成聲,一旁的官兵們鼻子都是酸酸的。
“大人,那小姑娘後來怎麼樣了?”人群裏有人異口同聲。
江柳意抬起頭,望著湛藍的天空。
後來……
她的母親喜歡讀書人,她就偷偷跑去聽府裏的先生給小姐們講課,先生人很好,允許她聽課,隻要她答應不踏進學堂半步,他會為她打開一扇窗戶,一年後,她陸續學會了寫很多字,她把母親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寫到一張紙上,包進了一個香囊裏,這個香囊是小姐送給她的,很漂亮,她很喜歡。
可是後來,大夫人發現了她日日掛在腰間的香囊,這原來是大夫人裝首飾的香囊,小姑娘有口說不清,大夫人罰她五十個板子,她一個小姑娘哪裏受得住,在她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大小姐主動承認了錯誤。
下人的命賤得很,是不配看大夫的,她傷得很重,老嬤嬤把從老家帶來的一些草藥敷在她的傷口上,看著她的傷口,輕聲哭泣。
小姑娘安慰老嬤嬤:“我沒事的,這幾天母親沒人照顧,我一定會快快好起來的。”
果然,在養到第三天的時候,她強撐著虛弱的身子,整齊的穿好衣服,她不能讓母親看到她這副憔悴的樣子,否則母親會更不高興的,天還早,她去把蓋在盒子上的土換一換,那土已經三天沒換了,都幹了,到時候母親就發現不了土裏埋著盒子。
屋門開了,小姑娘照例去給母親打掃房子,三天沒見她了,母親似乎很開心,小姑娘腦海裏閃過一絲可怕的念頭,或許母親真的很想讓大夫人把她打死吧,可轉眼一想,母親怎麼會希望她死呢,不會的。
小姑娘細心的為母親打掃房間,雖然受了傷,但她的動作還是像往常一樣麻利,可人終究不是鐵打的,她的腦袋突然很暈,暈的她根本無法站穩。
一聲脆響,她打碎了母親最愛的花瓶,這時候母親也進來了,母親既驚訝又憤怒,她真的好想親自動手殺死這個禍害,她這麼想,也這麼做了,她的母親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她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桌上的一把短刀,準確無誤的割斷了小姑娘的喉嚨,鮮血噴湧而出,小姑娘無論怎麼用力按住傷口,鮮血還是從她的指縫中流了出來,母親嚇得扔掉了短刀,慌張地跑出了門外。
小姑娘流得血實在是太多了,她倒地後仍然沒有閉上眼睛,她努力的爬到那把短刀的邊上,花瓶碎片在她身上劃開一道道新鮮的傷口,她將刀柄牢牢地握在手中,刀尖停停走走,在平滑的地麵上刻下了自殺的遺言。
江柳意閉上眼睛,聽風拍打著樹葉的聲音:“她到死都在維護她的母親,而她的母親,為什麼不能施舍一點點愛給她。”
“大人,求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人群裏最前排的一個婦人哭喊著趴在地上,眼淚模糊了她精致的妝容,她可能真的後悔了。
“你終於站出來了,”江柳意的臉上沒有破了案之後的興奮。“知道我是怎麼懷疑到你頭上的嗎?他殺和自殺,傷口方向和深淺有很大的不同,小姑娘不是一個左撇子,就算她極力想掩飾,傷口也是不會騙人的。”
江柳意把盒子捧到婦人的麵前,“這個盒子裏裝的是一個孩子對母親全部的愛,晦兒本想親手交給你的,可她很怕你會當麵拒絕她。”婦人接過盒子,摟在懷裏。
“那小姑娘是叫晦兒吧,雖然名字很不吉利,但她在信裏說了,隻要是母親取的,她都喜歡,”江柳意蹲下來,輕聲對她說,“偌大的關府,試問又有哪一個人是真心待你的,隻有晦兒,她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真心愛你,肯為你無條件付出生命的人,而你卻殘忍的殺死了她,天下之大,你注定了要孤獨一輩子,沒有人會愛你,會關心你,而你的一生隻能活在悔恨當中。你也算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婦人的眼神呆滯,她的手不停地撫摸著那個木盒子:“晦兒,是娘對不起你,你慢些走,娘來陪你了。”
婦人迅速的從地上起來,一頭撞上了大樹,她的鮮血灑在碧青色的草地上,好似一朵朵開在黃泉的紅花,官差來到江柳意身邊,剛想開口說話,被江柳意抬手阻止了。
她說:“她死在這兒,總好過死在刑場上,把她們母女倆厚葬了吧。”
笑侃古往今,趣說天下事,茶館裏說書的先生一塊醒木握在手中。
“要說大越國黃家一門,出了三位斷案如神的青天大老爺,前兩位仙去了,隻餘下最年輕的一位,江柳意江大人,要說這位江大人可真是不一般,前陣子城南關府的血案,那是血淋淋……”
“公主,咱們該走了。”黑衣女子腰間挎著缺月彎刀,周身透著一股肅殺之氣,一隻手一刻不離的搭在刀柄上,似乎隨時準備著利刃出鞘。
黑衣女子麵前的粉衣女子,一張臉被鬥笠放下的輕紗遮得嚴嚴實實,好一會兒,鬥笠裏才有細微的聲音傳出,帶著半分征詢的口吻,“錦奴,我還想再聽一會兒,可以嗎。”
泠然的鋒刃浴在空氣裏,氣息被打亂,錦奴擁有草原上鷹隼一樣敏銳的洞察力,那一雙雙惡狠狠的眼睛躲在暗處,正盯著茶館靠後,那個倚在紅柱上的粉衣女子,危險一觸即發。
屋內梨香輕撫,江柳意當窗翻看案卷。
“大人,我給您沏了一杯茶,您看了這麼久,想必也累了。”
江柳意看得認真,沒注意大有是何時進屋的,聽到他的聲音,她抬起頭,眸光在他的臉上停留片刻,她拿過大有手中的茶杯笑笑說:“大有,最近家裏有什麼難事盡可以告訴大人,能幫的大人一定盡力相幫。”
大有聽到江柳意的話愣了神:“沒,沒有。”
“沒有就好,我看你臉色很差,還以為你家中發生了什麼大事。”看來是她多慮了。
“大人,請您幫幫屬下。”大有突然撲通跪下。
江柳意一口茶噎在喉嚨裏,咳得說不出話。
“大人,大人您沒事吧。”大有膝行了過來,一雙寬厚的大手沒輕沒重,拍得她的後背生生的疼。
“沒,沒事,大有你快起來,有話好好說,別動手。”江柳意一邊咳一邊口齒不清的說。
大有依舊愁雲慘淡,賴在地上不起來,“大人,屬下的妻弟喜歡上鄰村的一位姑娘,那姑娘叫芳草。”
“是嗎,那是一件大喜事啊,”江柳意眼淚汪汪地笑道。
“可是芳草為了她父親的病,以二十兩的銀子買身給了林府。屬下和妻弟東拚西湊,好不容易湊足了二十兩銀子,去林府替芳草贖身,可那林府不但不依,還亂棍把我們趕了出來。”
江柳意想了想說:“你的妻弟是真心喜歡人家芳草姑娘的嗎?”若是大有的妻弟一廂情願,她縱然是官,也不好多管閑事。
“那是自然,妻弟這幾天,為了芳草的事茶飯不思,可愁壞了我們夫妻倆,眼看著人就要廢了。”大有估摸著自己的黑眼圈也深了不少。
江柳意道:“那芳草姑娘呢?”
“芳草姑娘對妻弟情深意厚,兩人早已定下了終身。”
江柳意擦了擦嗆出的眼淚,冷不防的問了一句:“大有,你是不是還有事瞞著大人啊。”
大有顯然沒有料到,江大人會有此一問,本想著隱瞞隱瞞就過去了。
“大有,若你不對大人如實相告,讓大人怎麼幫你啊,一個普通的丫鬟,林府怎麼可能出二十兩銀子買下。”江柳意一語揭出大有話語中極小的破綻。
“大人您真是明察秋毫,屬下不敢欺瞞大人,芳草的身形和樣貌與林大人的女兒有六分相似,皇上選秀女在即,王宮大臣的千金們不日便會進宮待選,林大人不願自己的女兒入宮,老早便已經在民間物色替代的人選了,芳草就是被選中的那個。”
“大膽,這可是掉腦袋的事,難道林大人會告訴你一個外人!”汙蔑朝廷大臣是重罪,嚴查下去,大有是要治罪的,再者江柳意加重責難,大有在驚慌之下說出的話必更加可信。
大有急了,忙磕頭道:“大人容稟,那日屬下和妻弟去贖人不成,私自翻越林府的高牆去見了芳草,是她偷偷告訴我們的。”
江柳意看大有憋紅了臉,不像是在撒謊,“既然如此,大有,你帶上二十兩紋銀,本官隨你去林府走一趟。”
林府氣勢磅礴,大門口兩隻看門的石獅子怒目圓睜,大有是她的得力助手,若芳草和他妻弟的好事促成,她也算是半個媒人,少不了要討杯喜酒喝喝。
林府的看院稟報過後,領著江柳意和大有來到了林府宴客的大廳。
“大人,這個林大人遲遲不出來,真是太無禮。”大有憤懣不平的說。
江柳意的手指在茶桌上敲出零碎的聲響,淡淡的道:“咱們是來搶人的,難道還希望人家給咱們好臉色看嗎!”
“不好意思啊,江大人,老夫有事耽擱了,來晚了,來晚了。”林之幻快步從門口進來,紅光滿麵,“你看看,這些下人好不曉事,江大人來了也不知道看茶,來人啊,給江大人上茶。”
若沒有林之幻的授意,府裏的下人怎麼敢不給客人看茶,林之幻姍姍來遲,本意就是想讓江柳意知難而退:“不必麻煩了,林大人,江某等您等得也夠久了,咱們現在就敞開天窗說亮話!我今天是來要人的。”
“要人,江大人說笑了。”林之幻的臉色突變,語速也放緩了很多。
“大有,”江柳意給了大有一個眼色,大有心領神會,掏出一包銀子放在茶桌上,“林大人,勞煩您把芳草姑娘還給我們。”
“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了,老夫也勸江大人一句,少管閑事,若江大人今天不趟這趟渾水,咱們日後相安無事,若江大人今天非要一意孤行,老夫也奉陪到底。”林之幻的臉上已有慍色,表麵上苦苦維持的客套蕩然無存。
江柳意直視林之幻的眼睛:“江某從來不怕什麼恐嚇,也從來不打沒有準備的仗,江某也勸林大人一句,若大人您一意孤行,江某也奉陪到底。”
“父親,”一個嬌俏的女聲從帷幔後麵飄出,似掉落在玉盤上的玉珠,打破了僵局。
巧笑倩兮,眉目如畫,身姿如一舞之驚鴻,美不勝收,當真是一個難得的美人。
大有看得呆了,眼珠子忘了收起來,江柳意用手肘捅了一下大有的肚子,大有痛得繃緊牙根,“大有,你先回避一下。”江柳意命令道。
大有戀戀不舍的道:“是,大人。”
林撫清莞爾一笑:“小女扶清,見過江大人。”
江柳意點頭以示打過招呼了。
林撫清淡笑,邁著娟秀碎步徐徐的靠近江柳意,江柳意從容的往後退了一步,站如青鬆:“江大人果如傳聞中所說的那般清高,不近女色,不知要讓多少女兒家心碎了,可江大人既已身在官場,就一定知道,而今的大越有三根擎天玉柱,便是太子廣鬱,齊王廣吉,還有遠在吳越邊境兵權獨掌的榮威將軍宇文榮,皇上的身體每況愈下,皇子們就是大越未來的希望,而皇上選妃過後便是眾皇子選,撫清不才,從小就對太子殿下情有獨鍾,江大人何故要毀了撫清的美夢呢。”
“江某也不忍毀了撫清姑娘的美夢,姑娘不想嫁給皇上,那位叫芳草的姑娘也不想,她已經有了想廝守一生的人,姑娘也不該毀了別人的美夢!”
“江大人,若您這次肯放過撫清,待日後撫清成為了大越的太子妃,未來的皇後,必然不忘記江大人重恩。”林撫清字字懇切,言語中的確有讓人難以拒絕的魅力。
林撫清等著江柳意給出肯定的答複,江柳意注意到她發髻上插得簪花竟是一朵琉璃純金打造的芍藥,那芍藥與花王牡丹極其相似,隻可惜整個大越以牡丹花形製成的釵頭,隻有皇後與太後有資格享用:“不知撫清姑娘,除了聽聞江某不近女色以外,還有沒有聽說過江某是出了名的不識好歹,冒名頂替是大事,若此事捅到大殿上去,江某也不敢保證後果會如何。”
林撫清笑得愈發嬌媚,她操著輕柔的嗓音懶懶回道:“罷了,既然江大人油鹽不進,撫清便告退了,若來日撫清登得太子妃之位,一定不會忘記江大人今日對撫清的刁難,數倍報之。”
“江某虧不敢當。”
江柳意走出宴客廳,天邊卷雲如浩翰白浪,席卷遠處的天際,林撫清果然與那些養在深閨的千金大小姐有所不同,或許有一天她真的可以成為大越國無尚榮寵的太子妃,不過到那時,她江柳意也可能早已退出大越的官場了。
閨閣裏,林撫清蘭花玉手,執眉筆,為坐在銅鏡前瑟瑟發抖的丫鬟畫眉。
“她居然有耳洞。”林撫清說著,腦海中浮現出與江柳意初見時的場景,她走近她,她卻驚喜的發現她有耳洞。
丫鬟被林撫清冷冷地語氣嚇破了膽,抖得愈發厲害了。
“你怎麼了,小美人,你害怕了,”林撫清的手指觸上丫鬟的臉,微微涼,她眼帶憐惜,“你怎麼不說話,是我畫的不夠好嗎?”
丫鬟啞口無言,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麵前的銅鏡,額頭的汗如涓涓細流,流過林撫清替她畫的柳葉細眉。
林撫清的貼身奴婢衣棠在旁邊回話“小姐您忘了嗎,您上次給她畫眉,這丫頭的回答讓您很不滿意,您就順手把她的舌頭割了,現下這死丫頭已經不會說話了。”
“是嗎,真可憐啊!年紀輕輕的,就沒了舌頭。”林撫清為丫鬟擦去額頭上的汗。
出了林府,大有對江柳意歉疚的說:“大人,屬下這次給您惹麻煩了,得罪了林府,大人以後的官途怕是不好走了。”
江柳意拍了拍大有的肩,又看了一眼身邊的芳草:“大人若是怕,便不會隨你來林府要人了,好在芳草現在自由了,成親那天,可別忘了給大人一杯喜酒喝喝。”
芳草害羞的低下了頭,大有連連說:“那是,那是,倒是妻弟和芳草成親,能得大人蒞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了!”
“想不到,一向清高的江大人,還有替人做媒的嗜好。”江柳意聽著身後人的調笑,並不著急回頭,她讓芳草和大有先回去。
江柳意行禮:“參見瑞王殿下。”皇子中瑞王算是個另類,外出連個侍衛都不帶。
“看來江大人今天心情不錯,終於肯賞本王一個笑臉了,上次一見麵你就對本王冷臉相向,本王可是記著仇的,這次非要罰你,陪本王一日遊不可。”
刑部還有一大堆案卷沒有詳閱,瑞王畢竟是皇族,屢次駁他顏麵也不是辦法,她就勉為其難:“卑職遵命便是。”
瑞王來拉江柳意的手,她的手卻像個蹴鞠球一樣,從瑞王手裏彈開:“怎麼像個姑娘似的,牽個手都不成,放心,本王不占你便宜,本王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去處,本王和太子哥哥從前也時常去的。”
站在賭坊門口,江柳意扶額。
“這裏就是您和太子殿下時常來的,好玩的去處?”她實在難以苟同。
“你這是什麼表情,想當年太子哥哥在這裏叱吒風雲,十賭九輸,從無敵手,留下了本王多少銀子……”
江柳意搶著說:“瑞王殿下,屬下是不會進賭坊這種地方的。”
“好你個江柳意,你寧願陪姑娘郊外賞花,也不願陪本王進賭坊傲視群雄。”瑞王握住江柳意的雙肩使勁搖晃。
“卑職,卑職沒有。”江柳意被搖得頭暈。
“沒有,沒有陪姑娘郊外賞花,還是沒有對本王說不進賭坊,那好,我們進去吧。”
瑞王不由分說,一把拉起江柳意的手進了賭坊,賭坊裏人多眼雜,汗臭熏天,江柳意捏著鼻子不肯再前進一步,瞪著兩隻大眼睛看瑞王。
“我說柳生啊,前幾天你不是把褲子都輸掉了嗎,今天怎麼又有錢來賭,你不會是去攔路打劫了吧。”賭坊裏,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對身邊一個細皮嫩肉長相清秀的男人打趣道。
那個叫柳生的男人朗聲大笑:“你管老子是不是去打劫,有錢賭不就行了。”
另一個男人彎唇一笑,解惑道:“老鄧,你這就有所不知了,柳生是釣到一個有錢的女人了。”
“嘖嘖嘖,敢情柳生你又做起了騙財騙色的勾當。”就賭徒老鄧所知,這個柳生不但勾引有錢人家的小妾,連剛死了丈夫的寡婦也不放過,未出閣的千金小姐更是頻頻收入囊中,隻是大戶人家礙於顏麵,悄悄的把女兒嫁做人婦也就算了,隻要誰有錢,這個柳生給人做情夫,做龜公,做孫子都成,誰讓這世上的女子都喜歡柳生這種皮相,他也就幹看著發發酸。
“真是一個無恥之徒。”江柳意咬牙唾棄,一個放鬆警惕,就強行被瑞王拉到了賭桌旁。
莊家看到瑞王簡直比看到親爹還殷勤。
“霖公子,今天還是賭五千兩?”
瑞王出遊都是平服,賭坊裏的人隻當是有錢人家的紈絝子弟,喚他一聲霖公子,並不知麵前這個輸錢輸成冤大頭的男子,就是當朝尊貴的瑞王爺越廣霖。如果知道的話,就是借他們十個膽,也不敢贏王爺的錢。
“真是不務正業,”江柳意看著越廣霖掏出的一疊銀票,足以讓十個貧苦的村莊一年吃穿無憂。
越廣霖的手來搭江柳意的肩,江柳意怎麼甩都甩不開,越廣霖欣喜道:“罵得好,好久沒有人這麼罵我了,你是第二個。”
溫柔的月光漏了一地,越廣霖和江柳意同路回府。
深巷裏,一個黑影左衝右撞,聲音撕裂“有鬼啊!有鬼啊!”
跑近了一看,那人穿著打更人的服飾,手上吃飯的家夥卻不翼而飛,全身上下抖動的像篩糠一樣,一雙腿腳還算利落,連滾帶爬的從江柳意和越廣霖的身邊跑過,路兩邊林立著房屋,卻沒有一家掌燈起來查看驚叫的來源,直等著打更的人跑遠了。
江柳意問:“出什麼事了!”
越廣霖道:“你可能還不知道,這一帶鬧鬼,居說是三個月前斬首的李員外一家死不瞑目,來找凶手索命了,打更的也是換了一茬又一茬,怎麼著,你這個江青天想去捉鬼。”
“我是官員,不是法師,何況我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鬼,”就算有,那也是人假扮得,隻要那人不做惡,她是不會管的。
越廣霖半道辭行江柳意,時值深夜,黃府的燈還明晃晃的亮著,楓華丫頭穿著單薄的衣衫獨坐在大門口的台階上,正眼巴巴地望著。
“大人你終於回來了,夫人魂不守舍的等了你一天了。”
齊王派太監下午來黃府宣布秀女名單,鳳兒也是眾多秀女中的一個,七日後便要奉召入宮。
黃氏對燭長歎:“鳳兒今年才十五歲,深宮裏危機四伏,她一個少不更事的小姑娘,進了宮隻有兩條路可選,要麼被陷害而死,要麼孤獨終老,鳳兒是老爺和我的心頭肉,讓她進宮,不是在剜我的肉嗎。”
江柳意拉過黃氏的手放在掌中,輕輕安撫,“義母您放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鳳兒進宮的,”既然這次秀女的遴選權掌握在越廣吉手中,明天她就去會會他。
暖泰閣,侍衛雨上向越廣吉稟報:“殿下,他來了。”
越廣吉負手而立:“他來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年輕人,還是沉不住氣的。”
“恭喜王爺,又得一員猛將,離我們正麵對抗太子那天又更近了一步。”
“噓,”越廣吉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說江柳意是他的人還為時尚早。待江柳意將他交代的事情辦完,他才真正算是他的人。越廣吉用餘光掃了一眼案上那盆長勢喜人的君子蘭,眉頭微皺,“本王不喜歡這花,拿去摔碎,殘渣讓今天的花奴吃下去。”
“屬下遵命。”
從大門一路行來,齊王府裏處處透著一種陰森,江柳意知道,權勢滔天的人,必處處小心謹慎,在自己住的府裏埋下天羅地網,不僅要時時刻刻提防著殺手暗殺,還得防著身邊人背叛。
“卑職參見齊王殿下,”江柳意跪下行了一個大禮。
越廣吉沒有讓她起來,他一個人盤膝坐在案邊,案上新換上了一瓶狐尾百合,花骨朵已經全數被他摘下,一支狼毫在他手中揮毫自如,遊走如龍蛇,屋裏燒著頂貴重的龍鱗香,香氣嫋嫋圍繞,盤旋在江柳意頭頂上空,屋裏沉靜,江柳意的表情更沉靜。
“你是第一個跪那麼久,還筆直如鬆的。”越廣鬱自顧自畫著,眼睛都沒看她一下,脫口便出。
“卑職今日是來乞求的,沒有資格站著跟您說話。”
“你倒是識趣,為了家中的義妹連麵子都不要了,倒真是讓本王刮目相看,不過本王從不幫無用之人,你要讓本王幫你,你必須替本王辦一件小事,”越廣吉用狼毫完美收尾,那畫像活在了紙上,扔到了江柳意身前,“殺了他。”
畫上的男人麵目粗獷,眼冒凶光,一大簇絡腮胡子與耳垂比鄰:“江大人該知道他的。”
“武騎尉,張禹。”此人是武夫出生,肖勇無謀,最重要的一點,那人是曾經救過太子殿下生母的人,如果殺他,就是公然與太子殿下作對,江柳意知道齊王這是想斷了她的後路,好讓她一心一意的為他效命。
“若江大人依了本王,令妹的名字自然會從那份秀女名單上消失。”
桌上的茶水已涼,那張畫像平攤在桌子上,砰的一聲,茶杯粉碎,連同那張畫像也跌落在地,沾上了水漬。
黃敏端著飯菜進來,江柳意沒用午膳,從一回府,她就一直悶在屋裏,丫鬟來請她去吃飯,她也罕見的發了火:“怎麼了,是不是去齊王府不順利。”
“不是,”江柳意定定地看著地上那張畫像,“他讓我殺了他,唯有這樣,他才肯放過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