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路走得難,一路風塵,添了鬢角好幾根白絲。魚沈撚起一縷,笑著對身旁的人說:“我都添白發,沒幾年就要老了。”
馬車並不大,身旁的人泡了一杯茶,遞給她,唇角帶著三分笑:“老了也是個美人。”
魚沈將白絲拽下來,輕輕哼了一聲,“老了可可怕了,眼角會長皺紋的。人中變長,臉變寬,牙齒都掉光了,一笑起來就是一嘴牙齦,還有怪味兒。你怕不怕?”
她抬眸看身旁的人。那真是一個濁世裏的貴公子,頭戴金冠,麵皎如玉,一雙眼眸漆黑如墨。魚沈從前不是沒見過這樣的貴公子,卻沒見過生得這樣好看的。
喝了一口茶,她掀開簾子,看著外麵,又帶著幾分興趣跟公子說:“下雪了。”
公子隻是淡淡瞟了一眼,“我難道不是將你從東北贖出來的?不過是下雪而已,又有什麼興奮。”
魚沈湊過來,貼近了公子的臉,卻聽公子又說:“還是把臉別過去。你記著,你還是側臉好看。”
輕輕歎了一口氣,魚沈倚著窗,生了幾分睡意,便拿起枕頭墊上,倚上,輕輕對公子說:“地兒到了就叫我吧。”
前些日子趕路趕得急,不如先前在漁歌子的痛快,入夢自然是極為容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沒想到,夢裏是真的回到了漁歌子。
漁歌子是家青樓,裏頭的姑娘有才有貌,是專門接待達官貴人的,每天吟詩作對,討人歡心。
所以魚沈本不該在漁歌子待,畢竟她除了一張臉能看,琴棋書畫無一精通。
飄散著魂魄,想到十二歲那年。
她家隻有她一個女兒,她爹隻有她娘一個老婆。但因為隻生了一個閨女,家裏人也惱了。後來,她娘竟然懷上,還生了個兒子。家裏窮,沒錢再養活她了,就把她賣了。本是想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鬟,但是說是賣到妓院錢更多。就把她賣到了一家妓院。
那時候魚沈臉還沒長開,又黃又瘦個子矮,眼皮時常耷拉著蓋住了眼眸,所以連妓院都不想要她。
她娘謝天謝地,就想把她帶走。但妓院的人說,可以把她賣到青樓給小姐當丫鬟。她娘本不願,覺得那裏流裏流氣,多不好。被她爹打了一頓,就含淚把她送走了。
魚沈是和一群小姑娘一起進去的,等著被小姐們挑選。
那時候的花魁,叫禮秀,第一眼就拿出她的纖纖玉指指了她。於是魚沈就成了她的丫鬟。
禮秀人好得很,她本是大家閨秀,後來全家發配,就來了青樓。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生得又好看,魚沈一直很敬重她。
慢慢飄蕩,就到了十五歲。那一年,禮秀護著她,就去了漁歌子,到了那兒,魚沈就很自然的被老板看上,卻並不讓她接客,隻是安排人教她琴棋書畫。
一次閑談中,禮秀一邊繡花一邊問老板,為什麼留魚沈這樣長的時間?那不要少賺錢許多嗎?
老板隻是笑著說:
“你看看魚沈這張臉,配上個名滿天下的名氣。那可是能賣到四十歲的!”
魚沈那時候端著茶在旁邊聽著,回去屋子就拿出靴子裏的刀子玩弄。
慢慢的,慢慢的,所有事情都化作了窗邊的一場雪落,她還在暖和的被裏不起床。
“魚沈,該起了。”溫柔的女聲響起。
魚沈有些茫然,露出了一個小腦袋,“……這天兒真他娘的冷,比我們家可是冷多了。”
禮秀坐在床沿上繡花,聽了她的話,轉頭笑著說:“比你那最北頭兒的家還冷嗎,外頭不就是飄著點兒小雪。魚沈,這麼不撐凍呀。”
魚沈打了個噴嚏,“我們家有炕呢。你們這裏裹著棉被還冷。”
女子掀開了她的被子,“娘的禮秀你掀我被子幹什麼!你謀財害命啊你。”
禮秀拍拍她的臉:“我給你送錢呢。快點兒,老師該來教你了。瞧你,臉還沒洗呢。”
“嘶,真冷。禮秀,你嫁出去可就每日沒人喊我起床了。你說說你,都不知道你心裏怎想的。”魚沈抱著禮秀,看她的臉。在一片霧氣中更加朦朧了。問她:“你真要走了?”
“嗯。”禮秀是個藝妓,還是個名滿天下的藝妓,她琵琶彈得賽絕天下,舞跳的讓仙人下凡。但也隻是個妓女,下個月就要被一個窮書生納著當小妾了。
但禮秀是真的喜歡那個書生的。
魚沈洗了把臉,一邊聽禮秀碎碎念:“你瞧瞧你,天天不成心學,你這樣子可怎麼辦呀?你總不能和我一樣吧,你肯定比我有出息,到時候你找個誠心愛你的商人什麼的,當個正妻也不為過呀,你一輩子可不就有著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