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未時兩刻,絡府,純如軒中。
絡家五小姐絡纖雪自幼體弱,常年纏綿病榻,不怎麼外出,這幾日更是染了風寒,加重了病情,用了午飯後便早早地歇息了,並告誡軒中的丫鬟不要前去打擾,讓她好好休息。
隻是,那號稱自己身染風寒、隻想好好休息的絡家小姐,等到屋中連一個小丫頭都沒有剩下的時候,卻忽的睜開了雙眼,起身小聲地叫道:“茯苓,茯苓?快點,你準備好了沒有啊?”
一個麵容稚嫩的小丫頭偷偷地走了進去,手裏拿著一件質地尋常的衣裳,有些害怕又十分興奮地看向絡纖雪,“可是小姐,我們這樣做真的好嗎?”說著還皺了皺眉,將手中的衣服往身後送了送。
絡纖雪掀開被子走了過去,直接從茯苓的手中拿過了那件衣服;“放心吧,沒事的,不會有人發現的,再說了,這也不是我們第一次出去了,哎呀,快點快點啦,不然一會兒就趕不回來了。”
茯苓看看一旁急匆匆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的絡纖雪,心裏閃過幾分疑惑:自家小姐想來淡漠清冷,雖說未曾責罰苛待過她們,但是也從未與她們如此親密地接觸過,好像自從元宵燈節之後就忽然變成了這樣,真是很奇怪呢。不過想到街市上的那些好吃好玩的小東西,茯苓的眉頭舒展開來:“小姐你放心,我這次帶了很多錢呢,夠我們買很多好吃的了。”
想起上一次沒帶錢時的窘境,正急急忙忙地套衣服的絡纖雪動作一滯,“……知道了。”
絡纖雪自小不曾怎樣出過家門,但是卻經常派小丫頭出去買些小玩意兒解悶,後門的守衛也知曉這件事,認出了茯苓便是絡纖雪常常派去采買東西的丫頭,便沒有過多地盤問絡纖雪,故而兩人很輕易地就混了出去。剛剛出了府門,絡纖雪就拉著茯苓的手跑了起來,直到跑不動了才鬆開茯苓的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哇,還是外麵好,連空氣都分外清新。”然後悠閑地走著,身後因剛剛跑步而雙頰通紅的茯苓也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後,“是啊,府裏做什麼都要小心翼翼的,好累——”意識到自己失言的茯苓趕緊捂住自己的嘴看向絡纖雪,待發現她雙目迷離,並未聽見自己的話的時候,才鬆了一口氣,心中暗自慶幸幸好自家小姐有時會跑神,然後伸手摸了摸腰間的荷包,感覺到裏麵銀子的硬度後,偷偷地笑了。
而絡纖雪並未意識到她的小動作,隻是在想自己以後應該怎麼辦才能養好自己的身體而不被其他人發現異樣,畢竟,她又不是絡纖雪本尊。想到自己一覺醒來就變成了侍郎府中嫡不嫡、庶不庶的病嬌小姐,她就一陣頭疼——老天呐,她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一不是特工二不是古武世家的傳人,要不是本尊的娘親是家中掌家的主母,她都要懷疑連宅鬥小說都沒有看過幾本的她要怎麼才能在這深宅大院裏活下去了。不過盡管如此,絡纖雪仍舊很頭疼,因為,絡家的關係真的不是一般的複雜……
她的爹爹原本是她的娘親的姐夫,她母親的姐姐也就是她的姨母是她爹爹的原配,隻不過她的姨母是家中的嫡女,而她的娘親則是一個庶女,當年她的姨母早年小產過,後來雖然又懷了身孕卻幾乎是以命換命,子存母死,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不被宅子裏那些牛鬼蛇神的女人害死,她那位聰明高貴的姨母就做了一件不那麼地道的事——她在分娩後氣息奄奄、日薄西山的時候請求自己的夫君將自己的庶妹納為續弦,絡元憐惜她紅顏薄命,答應她隻要她的父母同意他就同意,就這樣絡纖雪的母親嫁給了自己的姐夫。雖說娥皇女英齊人之福是千古美談,但是絡纖雪的娘親因為庶女的身份,嫁給她的爹爹時並沒有被絡纖雪的祖母認可,若非嫁過來後第一年便一舉得男,誕下了一對龍鳳胎,還未必能夠掌得了家。
若僅僅如此倒也罷了,可重點是絡元家中花團錦簇,除了已故的原配林氏和自己的娘親,絡元還有三位小妾,分別是顧氏、陳氏和趙氏。顧氏追隨絡元的時間最長,也是絡元母親娘家的人,算起來顧氏還要叫絡元一聲表哥,先後生下了大小姐絡纖柔和六小姐絡纖晴;陳氏的資曆雖不及顧氏,但卻為絡元生下了長子,即二少爺絡逸群;隨後便是自己姨母生下的三小姐絡纖雅;最後便是自己娘親生下的四少爺絡逸軒,與排行老五的自己,而年紀尚小、剛剛得寵的趙氏心比天高,一心爭寵,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總之,絡纖雪每次想起府中有這麼多的人,頭皮都會一陣發麻。
“唉,”絡纖雪不由得歎氣,她現在是因著胎中不足、自幼體弱,怕將病氣傳給別人的借口不去給祖母顧氏請安,但是等到天氣略微暖和了些怕就要去給顧氏請安了,而她可以肯定的是,顧氏不待見自己這個由庶女生下的、病怏怏的看著就覺得晦氣的孫女。想著想著,絡纖雪隻覺得人生無望,欲哭無淚,一張臉皺成了苦瓜,看的一旁的茯苓都有些接受不了:“小姐,你沒事吧?還有小姐,你不是說要吃炒栗子嗎?”
絡纖雪撇撇嘴看向茯苓,心想幸好自己剛剛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是茯苓這個單純的小丫頭,不然八成會被發現異常。林氏對自己這個從小體弱的女兒甚是心疼,故而純如軒中的四個大丫鬟都各有特長——白芷成熟,與人交談起來如魚得水,心細沉穩心思縝密;淩霄嘴甜,跟誰都能聊到一塊,沒少向純如軒貢獻一些稀奇事;忍冬知曉醫術,雖說算不上是什麼神醫,但是在幾乎隻有男大夫的時代確實能免去不少尷尬和麻煩;至於茯苓,年紀最小,心思單純,性子又和善開朗,喜歡各種好吃好玩的東西,算是純如軒裏的開心果。想著炒栗子的甜美,絡纖雪咽了咽口水,管他什麼後宅陰私,先把自己的肚子照顧好了最重要!於是絡纖雪吸了一口氣:“對,還有栗子呢!茯苓,我們走,對了,上一回我們是在哪裏買的栗子的?那個栗子真的很好吃啊!”說著就拉起茯苓的手轉身就走,隻是看到周圍似曾相識卻又不怎麼熟悉的風景,轉身轉到一半的絡纖雪扭頭看向茯苓:“茯苓,你還不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