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六章 大結局(上) 生命之歌(2 / 3)

我們無權為他們做出選擇。蘇荊冷靜地分辯,我知道,你一直是個社會達爾文者,你相信強者有能力也有權力去主宰弱者的命運。但是在這件事上,我們無權為他們做出選擇。

如果我們發起一場投票,你知道誰會贏,路夢瑤說,我們知道答案。相比起不可捉摸,神秘莫測的死後世界,不,是比傳統的所謂的死後世界更為高級的最終世界,以及實實在在的,能夠抵達他們想要的塵世命運的可見的幸福相比,他們會選擇哪一個?不要說他們僅僅是因為愚昧所以才選擇了虛假的命運,在超越者麵前,我們與他們一樣愚昧。

是的。蘇荊承認。我們和任何一個凡人一樣,都未曾親自體驗過成為超越者的最終境界。

我們都理解,超越者想要的,不是我們能夠得到幸福,而是我們在經受苦難熔爐的磨練與鍛打後,成為某種“極度”和“完全”的人物,能夠在任何環境,任何時代,任何地域都維持下去的人物。這種苦難造就了我們的獨一無二,造就了“英雄們”。路夢瑤彈動著世界的琴弦,他們不想要空白的靈魂,簡單的心智,他們要的是你與我這樣最強大的心智。

是的。蘇荊再次承認。

超越者想要的,與這個世上一切凡人想要的,並不一致。信息之神說,我們,最傑出的心智,向往著天外的終極永恒,然而我們僅僅是極少數極少數,甚至在我們沒有進入神魔之境的時候,我們想要的也並不是成為某種形而上的永恒不朽,我們想要的是自我的實現,或者說,掌握自身的命運。

而你想要創造一個,人人都能……成功地掌握自身命運的世界。蘇荊沉思道。

確實如此。路夢瑤輕聲道,無需窮盡千萬次輪轉的可能性去追尋遙不可及的夢幻,隻需要活在一個人的夢中就足矣。這個世界上會有挑戰,會有困境,然而我們的潛意識能夠引導我們去戰勝它們,度過從任何角度上來說都是豐滿而美好的一生一世,然後再度輪轉。我想要讓世上眾生不再遵尋超越者為我們畫出的軌跡,我要創造眾生自己書寫的命運。

很了不起。雙子說,很了不起。

而神魔們,路夢瑤說,祂們已經是命運的主宰,自然不再著眼於現實,而希冀於升華到無窮莫測的世界之外,逃離這個世界。我不會幹涉祂們,我隻需要掌握這個世界就已經足夠。祂們離開這個世界之後,是再去創造一個新的多元世界,還是用化身重新降臨……這些我都不會幹涉,我隻需要成為這個世界真正的神。

【她把我讀取完成之後,她就能夠占據主導權。】路夢瑤(#1)悄聲道,【我們的根基正在融合。】

你的決定是什麼?路夢瑤(#2)問。加入我,或者就此離開?

你的故事,讓我想起很早以前我曾經看過的科幻小說。講述人類的滅亡。蘇荊說,我們沒有進入群星時代,沒有能夠進行跨越星海的遠征,因為人類已經迷失在虛擬世界裏,像是黑客帝國,但是——並非被迫,而是我們自願把自己投入虛擬娛樂的世界中。在生產力極發達的時代,不是抬頭看向天空,而是沉浸於過度發達的虛擬娛樂業,透支自己的一切生命。

事實上,在我離開那個現實的時候,我們的文明就已經開始向著那個方向偏移。蘇荊說,全球化,一體化帶來的科技與經濟爆炸式發展,信息與文化的昌盛。地球上的階級差別從沒有像這一刻般明顯,有的人還在戰亂中窮苦至死,史書上最慘烈的“易子而食”從未在這個世界上消失,而在地球的另一個角落,我們長期處於過量攝入脂肪與鹽糖的亞健康狀態,同時隻關注於被精心烹調過的精神食物。

精神食物。路夢瑤(#2)重複道,這個詞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的,蘇荊說,我們關注製作精良的劇集、電影、流行小說、音樂、VR技術,大IP的產業鏈。作為凡人的我們,心智被這些精心製造的,為了滿足我們貧匱精神需求而量產的文化快餐所充斥。這種濕滑的泡沫半個世紀以來都在不斷擴張,哪怕長久的和平(僅限於最發達與最有權力的國家)消磨了我們的危機感,與此同時宗教複興的騷動讓列國逐漸轉向孤立主義……這些娛樂不但沒有消減,反而占據了我們的全部身心。

這同樣是我們所選擇的。蘇荊說。我們不願意,不情願去麵對真正的無限的生活,而是逃離到有限的幻想中去。它們是精神上的麻藥,讓我們可以對真正的現實視而不見。而現代文明的一個顯著特征,就是信息把人類社會的階級拉近了,我們看著上流階級,我們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世界上有一小部分人統治著另外的絕大部分人,同時我們必須竭盡全力才能夠在令人窒息的快節奏中維持生存,而在這種情況下——誰也不能說,沉浸在幻想中是不對的。

這些文化與精神上的快餐是維持社會穩定的一部分,是統治與被統治關係的一部分,人們能夠在幻想中成為主角,成為英雄,成為了不起的,獲得幸福的人,與此同時,他們就會在現實生活中繼續創造社會價值,而不是去思考一些危險的知識,去反抗,去暴動,隻有極少部分能夠在無處不在的娛樂泡沫中脫身的人,才能夠真正地去審視自己,審視這個世界,然後去追尋自己真正想要的事物。

聽上去很不錯。路夢瑤(#2)評價道。

你所想要創造的世界,與我們當時的社會並沒有什麼區別。蘇荊輕柔地說,但是我們,人類,社會,會隨著時間的發展而前進。所有生命和心智,我們誕生之後,就本能地具有前進的因子。熵的增長,我們從使用石器的猿猴,直到能夠把人送上月球的智人,乃至一萬年,十萬年,一百萬年……直到宇宙盡頭的那個種族,我們必須前進,這是我們文明的基石。

你想說的是,哪怕現在,我們依然表現為我們的文明的某種存在形式。莊少卿沉思道,隻不過這種存在形式非常高級。

我們現在不僅僅是人類文明的存在形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是多元宇宙中所有智慧文明的最終存在形式。蘇荊耐心地說,我們現在站的地方,是常規文明的最後極點,神祇。而我們,現在能夠決定所有時空社會形式的改變,我覺得,不能就此止步。在這個極端發達的社會形式中,“文明”的單位不再是一個種族,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種地域文化……而是一個個的個體。

個體的文明,是我們現在思考的基石。蘇蘿說。你把人與人之間的聯係抹消,把文明分割為社會的最小單位,讓個體自我發展。實際上,你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隻有神魔,或者說,隻有達到極高心智強度的個體,才能夠在這種獨立的世界中長久存續。而世界上的絕大多數個體,無法長時間地維持獨立運作。

這可未必。路夢瑤(#2)不動聲色地說,我預見了未來。孱弱的心智的確有可能在這個過程中自我消解,然而那些足以長存的個體,會在輪回的砂輪中被打磨成不亞於我們的傑出心智。有生,也有死,在孱弱的心智被消解的同時,新的個體也不斷誕生,並在長久的時空之下,最終,足夠強大的心智將升華到和我們等同的境界。而無法自我維持的心智——它們所度過的滿足的生命旅程,足以讓當前宇宙中絕大多數的個體可望而不可即。

最關鍵的地方在於。

蘇荊長久地沉默,停頓。

我們需要彼此。他說。真正的彼此,不會順應你潛意識裏願望的,真正的彼此。

單純地從社交的角度上來說,社交讓我們成為更健全的人。山村貞子說,我們可以一輩子居住在人跡罕至的地方,獨自生存。但是那樣,我們永遠學不會一些東西,無法學會和他人相處,無法學會真正的愛,寬容,信賴,忍耐。

哪怕是虛擬實境的世界,蓋琪·王爾德說,所有的過客都是他人在這個世界中的虛假投影,而我們是唯一的單機遊戲中的主角。這個巨大的遊戲也僅僅是一個單機遊戲,有一些樂趣是隻有聯機才會取得的,真的,聯機遊戲裏你會收獲很多不快,很多不爽,髒話、掛機、二十投****隊友,但是也有那麼一些快樂,隻有與人互動的時候才會出現。

我和蘇荊曾經是“個體”的絕佳樣本。蘇蘿說,我們曾經把自己當做是世上唯一的自我,隻需要彼此,其餘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他人”。我們的生命就曾經是一個單機遊戲,任何“他人”都是異己,都是任我們操控的NPC。我們無法,也不願意與“他人”進行情感交互,我們隻需要彼此。

直到我遇見你之後。蘇荊說,我才學會愛。真正的愛。

路夢瑤與路夢瑤之間,簡短地交換了一次訊息。

路夢瑤(#2)問。

對方的每一個人所持有的觀點,她都不完全認同。位麵旅者們有一些很有趣,甚至的確很有道理的看法,觀點。但是這些都無法說服她。唯一能夠對她產生決定性影響的,是路夢瑤(#1)的看法,換句話來說,是她自己的觀點。

你怎麼看?

路夢瑤(#1)不動聲色地說,你已經奪取了我所有的信息,你知道所有我知道的事,你知道我的思維方式,見鬼,你就是我,你應該知道我的看法。

我想由你親自告訴我,你的想法是什麼。#2說,我把我的一切信息也交托給你,你為什麼會得出和我不一樣的結論?

我的看法是。

路夢瑤(#1)說:

【我們因為彼此而完全。】

“啊。”

啊。

這並不是特別獨一無二的觀點,她想,然而直到這一瞬間,路夢瑤(#2)才突然被雷電擊中一般地意識到了,位麵旅者們真正核心的力量。他們的思想、精魄、所有那些雙子之麵相與信息之神,物質與精神的力量,正在融合,彼此激發。一元論,以及信息論,她想,在這其中正在誕生一個新的,比起一元論更強大的,能夠駕馭世界的理論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