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湖底的逝者
麥穗的手臂滑開冰冷的湖水，刺骨的寒冷擠壓著她的心髒。寒冷，但還可以忍受，麥穗從不知道自己會有這樣的耐力。她不敢打開手裏的燈照亮前路，其實就算打開了燈，也未必照得亮前方的路。
開始她大致知道自己是在向著正對著的方向遊去，可是頭頂沒有星光的指引，就算有，麥穗覺得自己也不一定就認得準，所以雖然過了一陣子她就不確定自己還在沿著原來的方向前進，但是她也不是特別在乎。
維多沒能跟過來，麥穗停在水麵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的四肢已經凍的麻木了，可是從時間上來猜測，她大概已經到了湖水的中間。麥穗知道自己必須要快一點靠岸，河水比她想的還要冰冷，在這樣的冷水裏，她的思維似乎都在漸漸變得緩慢，她感覺到自己在一點一點地適應周圍的寒冷，可是這種適應或者其實就是慢性死亡的過程而已。
麥穗的頭腦在漸漸變得遲鈍，她盡力滑動四肢，她已經不管自己偏離了預定方向多遠了，她感覺到了害怕，那跟之前突發危險時的緊張不同，這一次連害怕都來得很緩慢，可是那種恐懼卻緊緊地咬住了她的心口，讓她的四肢變得更加僵硬，拖著她向湖水的深處墜去。可她還有意識，她看到湖水深處一點瑩瑩的綠光，那慘淡的光亮在吸引著她不由自主地靠近，就仿佛那點鬼火是寒冷冬日裏玻璃窗透出的溫暖燈光。
麥穗在水中呆呆地瞪大了她的眼睛，半催眠似的看著那叢綠光在慢慢地接近自己，忽然她口袋裏的一個東西滑落了出來，閃爍著絢爛的光彩飛快地向湖底沉去，那光亮刺痛了麥穗的眼睛，也讓她猛地驚醒過來，她憋住氣奮力向上遊去，她看到那點綠光的背後是一個若隱若現的漩渦，她拚命地想要逃跑，可是她就像身處在噩夢中一樣，越是著急越是沒能遊出去多遠，沒過多久，她浸泡在冰冷湖水中的腿就抽筋地疼了起來，麥穗絕望了，湖水開始變得沉重無比，裹挾著把她投入那個漩渦。
事情都了最後的關頭，努力已經沒了用，麥穗反而心頭一鬆，愛怎樣就怎樣吧，死了或許也不是壞事，她已經很累了。最後一點意識還不無自嘲地想到，眼下自己就像是被扔進洗衣機裏的一隻布娃娃，在漩渦裏攪合啊攪合啊。
她放鬆了四肢，人也已經嗆了不少水，知道最後的時刻或許已經到了，可就在這個時候，她感覺到脊背被人用力推了一下，那種暈頭轉向的旋轉停止了，即使在水中，即使意識模糊，她也聽到了一個響亮的“劈啪”聲，跟著冰冷的湖水從她身邊退開，即使閉著眼睛她也感受到了溫暖的光亮，新鮮的空氣湧進了她的肺，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嗆進去的冰冷湖水。
麥穗雖然被嗆得差點掛掉，可是張開眼睛的時候還是很高興。除了伊文誰會救她呢，她原本還想或者伊文會傷得很重，可既然伊文能跑來這裏救她，就是還沒事嘛。不過她張開眼睛的時候還是愣住了，她的周圍什麼都沒有，她似乎還在湖裏，可是身邊卻沒有水，似乎一圈金色的溫暖的光將她與周圍冰冷的湖水隔離開了，她獨自待在這圈金色的光圈中，金色的光亮一時間甚至阻礙了她的視線，讓她久在黑暗之中的眼睛看不清周圍。她側耳傾聽，可是周圍也隻有水流和氣泡的咕咕聲。
麥穗遲疑了一會兒，慢慢地伸出手去，一臂那麼遠的位置，她的手指觸摸到了光滑而輕薄的壁，那是透明的，泛著金色的光芒，時而強烈時而黯淡。她深吸了一口氣——她在一隻氣泡中！怪不得在湖底還可以呼吸，麥穗驚訝地慢慢撫摸著氣泡的壁，生怕一個不小心，她的指甲就劃破了這層保護。
突然之間，她的耳邊傳來一聲輕笑。她的肩頭一抖，那不是伊文，那是她不熟悉的聲音，安靜、憂傷，他似乎是笑的，又或者其實隻是一聲歎息。
她轉過身去，在她的身後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削瘦的身體穿著一身華麗的白色長袍，一頭金色的頭發，一雙憂鬱而美麗的冰藍色眼睛並非惡意地往著麥穗，他的鼻梁小巧而挺立，可是他的麵色蒼白，不過麥穗也想到，或許隻是因為那身白色長袍的緣故，讓他整個人都像是泛著珍珠白色。
他就站在氣泡外邊的湖底，不過他說話的時候，那聲音就像貼在麥穗的耳邊。
“你是麥穗？”他微笑著說，聲音安靜而柔和，帶著一點伊文那樣的貴族派頭。
麥穗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她也沒有問他你是誰，這個男人氣質太過優雅，仿佛不假思索地向他提問是一件很粗魯的事。
可是他看懂了麥穗眼裏的疑問，他笑了，“我是湖底的逝者。”
湖底——的——逝者？麥穗費力地理解著這幾個詞兒的含義，就好像它們是多難懂的話似的。
“我是一個亡靈。”他的笑容淡了，他的視線從麥穗的臉上略微地偏離開，他似乎是在看著麥穗身後那一片幽深的湖水，“我是這裏唯一的亡靈。白天裏你們遇到的那些亡靈，隻是幻影。”
麥穗覺得自己應該感覺到害怕，不過她還是很難想象這個溫雅的年輕男人會突然間變成身披著黑色破鬥笠，腐爛的雙手握著寶劍向她劈砍的亡靈。更何況他還救了她。救了她——麥穗想起來了，她有些拘謹地說，“謝謝你剛才救了我。”
他笑了，又重新開始打量了麥穗一番，仿佛有些喜歡她了，“你今天被亡靈嚇壞了，可是現在卻並不怕我。”
麥穗答不上來，她也不能說，等你變成骷髏要殺我的時候，我就怕給你看了。她想了一下，“你為什麼會在這裏，你……是誰？——我這樣問不是冒犯你吧？”不過她覺得她已經冒犯了他了，還能怎麼樣呢，他還能為什麼在這裏呢。爸爸真是為他製作的這個“夜女花園”找了不少寶貝填充啊，這個亡靈應該也是被他爸爸弄來塞進來的。不過……她的腦子又轉了個彎，爸爸還真的能召喚亡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