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身褪色的粗布棉衣坐在村口石凳上,落日餘暉下看著剛卜出的一卦,手頭上翻著本泛黃老化的《易經》,看得入迷,朗誦之聲透露著一股子鄉土氣,搖頭晃腦沉浸在了夕陽中。
這是個山清水秀的小村子,有流水,有翠蔭,有古道枯藤,自是少不了人家,少年背後的屋子雖有些破敗,但飛簷懸梁、楹聯滿窗、甚至門前還有一雙小巧石獅子,栩栩如生,倒也別致。隻是那牆皮有些脫落,周圍雜草叢生蔓延到了門邊。
大門洞開,王瘸子抱著個酒葫蘆,滿臉酡紅,他靠著劣質木頭撐起來的門框,絲絲白發亂糟糟像個鳥巢,閉著眼,麵容消瘦。
天色已晚,村頭偶爾有獵戶、村姑走過,對著這一老一少早就習慣,久而久之也就對這一老一少兩活寶,視而不見。
冬天已經離開,春天卻還沒有完全到來,車輪國南邊的矮山間,植物開始發綠,但隱藏在枯枝霜葉間,總顯得不夠痛快。
山道兩側的風景略顯荒涼,隻有那麼一個小棚、一些碎石,看上去就像無數單調的色塊組合,也就隻有這少年的讀書聲算的上景致,使得原本暮色沉沉的天空竟生出些許生機。
王瘸子依舊沒轉過臉,太陽又沉下去一點,離村口不過百米的私塾傳來最後一陣讀書聲,這會兒宋書生就會敲了暮鼓,一群孩子鬧騰著蹦跳出來。
過了些時候,太陽徹底下了山,就隻留下天邊璀璨如雲錦的晚霞。
趙靈軒一聽那暮鼓聲,站起了身子,颯颯冷風翛然而過,一地落葉在風中浮浮沉沉,到像是紛飛的蝴蝶盤旋著不肯散去,黑衣少年一個起身飄然若仙,說不盡的出塵,這種難以言說的感覺當然也隻停留了一瞬。
“師傅,我去接表妹回家,明天再來。”趙靈軒憨厚的招牌笑容又掛了起來,眉頭舒展開,星眸中的神采一閃而逝,又變得平淡無奇。
王瘸子慵懶的伸腰,酒氣十米開外都能聞到:“去吧,記得明天再給我打壺酒。”
“得嘞。”趙靈軒點頭應聲,便如同一頭靈猴在山坡上健步如飛,哪有半點滯澀,這該是有個憨傻之人應有的敏捷嗎?
眯眼看向漫天雲霞,王瘸子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搖頭輕語道:“潛龍勿用,差不多是時候了!”
說完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王瘸子慢騰騰起身,將石凳上泛黃的《易經》收入懷中,未曾彎腰,隨手一掃,地上的三枚銅錢便自行飛入掌中,而他另一隻手也沒閑著,飲幹了葫蘆中的烈酒,擦幹嘴唇,微皺著眉,看著手中卦象,念叨著:
“九四,或躍在淵,無咎,龍騰九天,不得了啊不得了……”
受到王瘸子高度評價的趙靈軒此刻卻是被一群趙家村的孩子圍著,這群孩童手拉手繞著唱道:“行雨城,趙家村,有個傻蛋叫靈軒,不上私塾學算命,到老也不知天命。”
“都給我走開,不準欺負我哥,他不是傻子!”拿著掃帚的刁蠻少女柳眉倒豎,一臉怒容,一雙纖細的小手上下揮舞,雞飛狗跳。
往往那群哄笑散開的孩童還不忘加上一句:“趙靈軒,羞不羞,被罵還要表妹救!哈哈哈……”
自始至終,趙靈軒都是撓著頭憨傻笑著,對於那損人的童謠無知無覺,仿佛這世界上便沒有什麼能夠傷到他。
“哥,我們回家。”
“嗯……”
少女豆蔻年華,是村裏唯一一個上私塾的閨女,還是村民們敬若神明的宋書生欽點的,一向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村老都不敢廢話半句,其他人更不好多說什麼。
顧靈嫣生得水靈,跟畫中的仙女似的,鄉下人也沒什麼好的穿,有沒補洞的藍花布衣裙穿著,就足夠那些在家學織等嫁的少女嫉妒了。
這女娃也向來不挑剔,性子跟水一樣,唯獨這憨傻的表哥是她逆鱗,容不得別人說他半句壞話。
在人多時候,趙靈軒的步子總有那麼點蹣跚的味道,走路都是顧靈嫣半攙扶著。
家中院落,種著棵三人抱不過來的大銀杏樹,這大家夥每年秋天都是碩果累累,果子飽滿,一車子下山去總能賣個好價錢,城裏的幾個藥店都是搶著要的。
便是不做農活,顧靈嫣那入贅進來的父親顧雲清靠這銀杏樹也足夠養活這麼一家子。
顧雲清常道這樹是鎮風水的,萬萬動不得,也曾有城裏大戶人家出足夠顧家安穩一輩子的價錢買這顆老杏,顧雲清死活沒肯賣。
庭院裏銀杏葉落了一地,中堂擺了個石桌,一鍋清粥,一位麵帶笑意,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中年書生坐在那,候著兩孩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