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幾家,不是人多,就是在當口的要道,胡曉曉說要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一直走到一個很偏僻的巷子裏,看見一家小飯店,外麵是灶台廚房,裏麵還有一小間飯廳,這才走進去,叫了兩碗豆花,一個辣油碟子,還有一碗扣肉。
這些東西都是現成的,兩人還沒開始講話,東西就端上來了。
她說不能吃辣,隻用白豆花倒了一點醬油,夾了一點扣肉裏的梅幹菜,就算是她的中飯,其餘的菜全部推給何廣生。
何廣生吃得狼吞虎咽的,還笑著說:“好久沒打牙祭了。”
這小夥子長得挺英俊的,父親是徽商生意人,在池州開店,家道殷實,可是抗日戰爭爆發,與家裏斷了聯係,也沒有經濟來源,有家不能回,隻有留在學校裏搞抗日活動。
何廣生成績優異,品貌端莊,暗戀胡曉曉,她也沒有反感,兩人往來很密切。胡教授雖然喜歡這個弟子,可是做學問的人以商為恥,覺得結這門親事不夠光彩,要等他們畢業,看看找到什麼工作再說。
再後來,小夥子自己也打了退堂鼓,衡量一下,自己怎麼都比不過夏勇。
看他饑寒交迫的模樣,曉曉有幾分心疼,昨天晚上夏勇還塞給她兩個銀元,說是公司發給的他十元獎金,給她兩塊錢零用,現在再給他添個菜吧!就問老板要了一碗蘿卜排骨湯,一大碗幹飯。
老板端進來了以後,胡曉曉說,天冷,別把湯吹涼了。老板以為他們是小情侶,出門還把小間的門關上。
目的達到了,兩個人這才方便講話。
何廣生輕聲告訴他,自己是被一個軍統頭子放出來的。那人被人稱之為馮組長,長得很醜,沒想到卻是個好人。
胡曉曉裝著第一次聽到這件事,奇怪地問:“他為什麼放你?”
“我們好歹……你還要他們把我抓起來,關起來,或者把我槍斃了才好嗎?”何廣生沒好氣地說。
“不是不是,你不曉得,護送詹姆斯那個遊擊隊長至今下落不明,估計他們是不會輕易放他的。”
“我問過報社的人,老林都回來上班了,他還是黨的人呢!我就一個窮學生,他們又不招我做女婿,不放我幹嘛?”
“是在監獄裏把你放出來的嗎?”
“真要從監獄裏麵直接把我放出來,我還不至於那麼害怕。說句老實話,現在想想還心悸。”何廣生有幾分迷惘,“我和老林兩個人一起被抓住,船長已經審訊過了我了,後來又把老林帶去審問……聽門口的人議論,審訊他的是零號,好厲害的,恐怕九死一生。”
這麼一來,更坐實了老林的叛變,曉曉隻是“嗯”了一聲。
“所以,聽到門外有人喊馮組長,跟著就有個醜鬼來帶我出去。上了一輛吉普車,那個姓馮的一個人開車,一直把我帶到南湖邊上,我聽見他掏出手槍,子彈上膛,當時我的心打了一個寒顫,以為必死無疑,便朝著蘆葦方向走……”
“你幹嘛朝蘆葦叢走?”
“我想,這是槍斃我的架勢,這個家夥盡管長得很醜,但是對我不打不罵的,一路上還問我是哪裏人?多大歲數了?家裏還有什麼人?學的什麼專業?無論我怎麼回答他也不表態,像是在車上審問我一樣。就衝他對知識分子的態度有幾分尊敬,我也不給他找麻煩,栽倒在蘆葦叢裏,不是給他省點事嗎?”
“這個特務有點奇怪哦。”
“是的,到了南湖邊,然後就叫我下車,他讓我站住,我還扭頭問;‘你不怕人發現你們槍殺學生嗎?’”
“他怎麼說?”
“他什麼話也不說,掏出鑰匙,打開我的手銬,對我說了聲;‘快逃走吧!’我還不明白,愣了一下,突然想清楚了,撒腿就跑。跑出去老遠,聽到後麵傳來三聲槍響,我才知道他真把我放出來了。”
可能麵對的是自己同學,講得格外清晰,聽起來就像真的一樣。
胡曉曉現在沉穩多了,什麼話也不說,隻是問他怎麼到這裏來的?
他說,自己腰無分文,隻有在碼頭上幫人提東西、挑貨物,混點錢,趁著武漢撤退,隨著最後一批災民到了重慶。沒吃沒喝,就在朝天門碼頭幫人背東西上坎子,混點吃飯錢,晚上就住在工棚裏……
曉曉對他曾經有過好感,聽他說得淒慘,有幾分難過,但是想到,老林那麼革命的人居然也成了叛徒,自己的同學是不是真能信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