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鍾二爺裝成一副記不得的樣子，說；“我們家老四出川的時候，帶得有個警衛員，那叫個……我啷凱記不得了啥？”
\t“叫葉貴子，我們都叫他小葉子。”老鐵早就打聽得一清二楚，那人其實是護送鍾團長的骨灰回來的，但隨著逃難的人群到九江，路上就被敵機炸死在半路上了。
\t“哦，對頭，他啷凱不跟你們團長了呢？”
\t“小葉子已經戰死了——”
\t“啊？啥子時候的事？”
\t“那是去年１１月底，他比我們團長早死幾天……”
\t見他拿把香煙抓在手裏，知道他沒火，鍾二爺用打火機給他點著了。
\t用的還是外國貨，不知道是什麼牌子？鍾家有錢可見一斑。是真想了解他弟弟是怎麼死的？還是存心來考驗自己？很可能兩者都有，因為那支部隊已經沒有幸存者了。那邊又是敵占區，沒人來彙報這件事。
\t好在溺水之後，遇到了陳明，已經把所有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了，甚至包括在武漢打電話的事，借此機會，就按他的說法告知一回。
\t老鐵抽了一口煙，慢慢地說：“我們團長從淞滬戰役轉到安徽，退到廣德，跟著饒將軍戰鬥，在日軍大規模進攻中。小葉子被炮彈擊中死了。鍾團長看我有文化，會打仗，臨時讓我做他的警衛員。可是打了三晝夜，陣地失守了，最後饒將軍自殺，我們剩下的人也彈盡糧絕，鍾團長抱著一個鬼子滾下了懸崖……”
\t“我們老四犧牲的時候，你在哪個氹？”鍾二爺打斷了他的話。
\t“剩下的人已經不多的時候，團長命令我去請援兵。我帶著援兵到他們打仗的地方才看見，陣地上全是屍體，既有我方的，也有敵方的。我在山石下麵找到團長，他已經犧牲。哪裏山高林密，敵人四處都是，沒辦法把他的遺體帶回來，隻有用柴火把遺體火化，用木頭盒子裝了些骨灰，然後到宣城找到鍾雷鳴和他媽媽……”
\t二爺默默地抽著煙，什麼話也不說。
\t是他不信嗎？老鐵補充道：“其實，我跟鍾團長沒跟幾天，部隊就完了。上麵的長官讓我護送雷鳴母子回來……”
\t鍾家老二這才繼續問，怎麼走到現在？娃娃母親是怎麼死的？
\t他們不可能不問鍾雷鳴，兩個人的回答絲毫不能有差錯。老鐵仔細回憶著陳明對他講的細節：“……輪船中了日本飛機的炸彈之後，我們船開始傾斜，孩子母親讓我照顧著孩子，自己的衣物都不帶，非要抓住那個木頭箱子。我們前後都掉進水裏，她還朝著我喊，讓我護送孩子往岸上劃……”
\t“木頭箱子能夠浮在水麵上，可以帶她到岸邊的啊。”
\t“可能，當時她還沒有想到那麼多……”
\t“你以為她貪生怕死嗎？”
\t不是，老鐵說：“隻因為那裏麵裝得有團長的骨灰與遺物，太太不願意放棄。可能也正因為這樣目標顯著，飛機扔下一顆炸彈，彈片削掉了太太的腦袋，鮮血染紅了長江水……”
\t鍾二爺也是刀尖上舔血的人，聽到這個慘況，不忍地閉上眼睛，把拳頭捏得緊緊的，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憤憤地吐了一口氣：“他媽的，日本鬼子太欺負人了——”
\t“水流太急了，江中盡是漩渦，孩子喝了幾口水，又驚又怕，我把他送到岸邊，再回頭去救太太，她已經沒有頭了，可是右手還緊緊抓住木箱子側麵的扣環……沒辦法把她和木箱都拖上岸，也怕孩子看了難受，好不容易，將她的手指搬開，屍體順著滔滔江水衝走了……”
\t“娃娃沒看見母親的屍體嗎？”
\t“沒有，他當時灌了幾口水，昏迷過去……等他醒來以後隻看見箱子，我告訴他，團長的箱子還在，但他母親被炸彈炸死，沉到水裏去了……”
\t鍾二爺突然站起來，板著臉問：“那，你帶來的骨灰盒裏裝的什麼？”
\t知道有人遲早要問的，昨天晚上，幸好轉移了裏麵的東西……
\t“與死者有關的東西。”老鐵沉著地說，“鍾雷鳴醒來，哭得幾乎不省人事，後來他打開木頭箱子，裏麵已經浸滿了江水，他一樣樣拿出來，擰幹了水，又用鍾團長的一件襯衣，把箱蓋上他母親的血肉都擦到襯衣上，然後放在盒子裏，說，那就代表他父母合葬了！”
\t“這娃娃，懂事了……”鍾二爺長歎一口氣，突然走到門邊，喊了一個家人，叫他把鍾雷鳴媽媽的骨灰盒捧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