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告別江龍,夏勇到了公司。前門擁擠了很多人,都是買票的,要船的,把大門口堵得水泄不通,他直接從後門進去了。
\t過去的輪船都是從重慶直達南京的,宜昌的碼頭他隻是停留而已,從來而沒到公司裏來過。沒人認識他,進門費點周折,他掏出自己的證件,是被水浸濕又曬幹的,皺巴巴的不成形。照片也模糊了,門衛看了半天,還是當他來要船票的。
\t一個半大老頭兒要出門去,看見他喊了一聲。終於看見個熟人,夏勇喊了一聲老王。那個半老頭子驚喜地望著他:“小夏呀,我們都以為……”
\t“以為我殉職了是不是?”夏勇笑道。
\t“難得難得,大難不死啊!”老王是盧作孚身邊的秘書,對他說,“回來得正好,公司正缺人呢,你趕快找他去,馬上他要開會了,我這就叫人去,前麵是走不出去的……”
\t總經理身邊的人打招呼,門衛才放夏勇進去。在走廊裏遇見了盧作孚,他正急匆匆地朝會議室走,聽到喊聲,回過頭來,詫異地看著這位青年,親切地拍拍他的肩膀,連聲說回來得好。
\t夏勇要向總經理彙報輪船的事故,盧作孚搖搖頭,用川味濃鬱的官話說:“船被日本鬼子搶去了。你們讓它觸礁,你們把它斫沉,這是英雄壯舉,算不得事故。你能夠活著回來,更讓我欣慰。”
\t“隻是,船長是軍統的頭子,他……”
\t盧作孚搖搖頭,不讓他說下去:“知道了。”
\t“那一船的物資,被新四軍拿去了。”盡管是自己的主張,他還是說得很謹慎。
\t“隻要是抗日,誰拿去都行。”
\t“盧先生真是開明。”
\t“別給我灌米湯,給我出主意吧!”盧作孚跟著讓他參加會議,說損失的東西無法挽回,當務之急要解決更重要的問題。
\t夏勇在門口猶豫了,會議室已經坐滿了人,都是長江沿線各輪船公司負責人、港口的引水級管理人員、各條輪船的船長,大家都在討論宜昌疏散物資與人員的問題。
\t盧作孚回頭讓他進去,夏勇斑竹了,說自己隻是大副,沒資格參加這樣的會議。
\t盧作孚說,船長已經離職,他又是航運學校畢業的高材生,參加這樣的會議,列席旁聽也行,出主意更好。
\t會議室已經濟濟一堂,夏勇跟著盧作孚進去了。全場立即鴉雀無聲,吵嘴的、爭論的、交頭接耳的全都站起來,恭恭敬敬、異口同聲地喊:“盧先生——”
\t他隻是點點頭,用嘶啞的喉嚨說:“馬上我們開會,情況緊急,時不我待,我們站著說吧!從今天起,我們不做生意了,我們要上前線!”
\t他這話讓大家一愣,有人發呆,有人沉思,有人一頭霧水,但隻是麵麵相覷,沒有一個人說話的。
\t盧作孚知道大家心存疑慮,接著說:“不是要你們拿起槍杆去打仗,而是用我們公司的輪船去參加戰鬥。不說你們也知道,我們民生公司是在中國的河道上航行,我們都是中國人,日本人打來了,每一個中國人保衛家園都是責無旁貸的,我們全體員工要首先動員起來參加戰爭,無條件地投入到保家衛國的戰鬥中去。抗戰開始,民生公司的戰鬥也開始了,第一個戰役,就是要在四十天內,把宜昌屯集的人員和物資輸送進四川——”
\t“四十天?”在場的人全都抽了一口冷氣。
\t老王又帶了兩個人進來,看見盧作孚在咳嗽,倒了一杯水給他。
\t這麼長的時間沒參加過會議了,夏勇知道形勢嚴峻,到宜昌才知道疏散是他難以想象的大問題。在場隻有幾個船長見過麵,隔得遠也沒跟他們打招呼,抬頭往牆上看去,一張水粉牌,寫著進出宜昌的單位與人數,累計數居然有六七萬人。
\t搶運入川的學校名字最吸引他了,抬頭看去,有複旦大學、中央大學、山東大學、航空機械學校、中央陸軍學校、國立戲劇學校……“武漢大學”的名字突然跳入他的眼簾,精神為之一振,嘴角情不自禁地扯出一絲笑紋,因為他已經是武漢大學的準女婿了。
\t會議室就像一艘輪船的駕駛艙,盧作孚就是船長,他也不理會眾人的議論,徑直走到最大一堵牆根前,那是一張手繪的長江地圖,從牆的東頭到西頭,如一條蔚藍色的長龍蜿蜒在粉牆上,密密麻麻標誌了無數點,都是沿江的城市和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