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這兩人轉過去才看見，後麵來了一輛汽車，而且是乘人的客車，突然興奮起來：長途汽車，還是開往武漢的，到底是國統區，到底是大城市，在戰亂時期還有長途汽車。
\t他們早已筋疲力盡，就像是將要溺水的時候來了一條船，激發了大家求生的本能。
\t三個人一起衝到公路中間，三個人一起揮臂高喊。
\t汽車一點兒也沒有降速的意思，加大馬力，反而朝這邊衝過來了。
\t陳明舉起槍，“砰——”的一聲，汽車像是顫抖了一下，一個急刹車，停住了。
\t“你們信不信？我下一槍就衝著車胎打，胎爆了誰也走不成！”陳明大聲喊著。
\t司機顫顫驚驚下來連連作揖：“老總，都是逃難的人，白天不敢走，隻有晚上開車，放過我們吧——”
\t陳明說：“你以為我們是劫道的嗎？我們坐車！”
\t“老總別怪我們，車子實在是像沙丁魚罐頭一樣，一個也裝不下了……”
\t“裝不下也要裝，就我們三個，開門——”
\t司機無可奈何，隻好打開車門，果然，座位上滿滿的，地上都坐的是人，連一隻腳也插不下。見還要上人，車內一片喧嘩，有叫的有罵的。
\t“都給我閉嘴！誰要吱聲，我就把他扯下來——”陳明舉著槍走上去，衝裏麵喊了一聲，車裏立即鴉雀無聲了，他站在車口說，“每個人都把腳縮一下，身子緊一緊……”
\t聽到他粗大的嗓門，車上人一個個噤若寒蟬。他也不為難大家，隻是叫坐在過道的人往裏麵擠擠，然後把著車門，讓詹姆斯上車坐在右邊的樓梯口，讓喬子琴坐在左邊的樓梯 口，再讓司機關上門，他背靠著車門站著。
\t三個人都安頓下來，他才讓司機開車。
\t“汽車超載了，真是發動不了……”
\t見司機磨磨蹭蹭，嘀嘀咕咕，陳明掏出一個大洋，扔到駕駛台上：“給我老實點，我們車錢也付了，你是有辦法的……”
\t以為他們是吃霸王餐的，沒想到主動交錢，司機趕緊摸起來塞到口袋裏，一踩油門，汽車發動了。
\t千裏之行，第一次坐上了規規矩矩的交通工具，一路西行，道路坑坑窪窪的，但比沿途過來的所有道路都好，越走越亮堂，終於在黎明時分，前麵的燈光消失了，曙光漸漸沁入車窗。
\t從車窗望出去，汽車已經進入街市，隻是在城市的邊緣地，兩邊都是房屋，各家各戶也開了門，有男人出門刷牙，有糞車收糞水的，有女人出來倒馬桶……還有早起的賣菜人，拉車趕路的人……
\t看起來，就像和平安寧的盛世，市民人人安居樂業。然而，在街道的背角處，在寬敞一些的屋簷下，還睡著一些逃難的人，像是風餐露宿多日了，好不容易有個睡覺的地方，一個個睡得正酣。
\t“武漢，我——”詹姆斯情緒激動，正要站起來，陳明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然後叫司機停車。
\t車門一開，他不由分說，拉著兩人下車了，盡管背對著車上，還是有人看出來了：一個魁梧的莊稼漢子，一個洋腔怪調的外國人，一個纖弱的女人，這三人是怎麼走到一起來的？
\t喬子琴還抱怨著，幹嘛不多坐一會兒，總算歇了下腳了，前麵還不知道什麼情況……
\t兩個男人都沒理她。陳明帶著他們穿過一條小巷子，走到街市的後麵，進了個小院子。
\t出來一個穿長衫的男子，讓兩人在堂屋坐下，親熱地拉了陳明進裏屋。
\t詹姆斯掏出筆記本，翻開空白頁，用鉛筆寫了：“喬，看起來，他們認識。”
\t喬子琴點點頭，還有吃稀飯，玉米饃頭，但是就著鹹菜，他們吃得很香。喬子琴已經發覺自己聽不見了，問別人沒意思。詹姆斯中國話說得不利落，幹脆也不說話。
\t吃完飯，坐著休息了一會兒，陳明才從後麵進來，提著一個大包袱，告訴他們，這是大城市，盡可能把自己洗幹淨一點，不要太引人注目。
\t然後，打開手裏拿的包袱，取出一件陰丹士林的棉布旗袍，讓那個中年婦女帶她到臥室去換掉。
\t屋子裏很簡單，但是有鏡子，多少日子沒有對鏡梳妝了。終於到了目的地，頭發已經打結，亂得像稻草一般，喬子琴對著屋裏的鏡子梳了半天，終於梳理整齊了。再走出來，兩個男人看得眼前一亮：樸素的長旗袍，將她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清水掛麵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就像一個年輕的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