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陳明回頭望望她,那意思,是責怪她書生氣十足,她又躲進陰影裏去了。
\t他這才問老板戰況如何。掌櫃的告訴他,日本人的主戰部隊雖然還沒有到達這裏,但是,日本海軍的小股部隊已經登陸,在這一帶騷擾活動了。
\t“既然國軍的主力在這裏,日本鬼子還敢深入嗎?”
\t“他們的軍艦就靠在長江邊,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唄!”掌櫃的歎了一口氣,“兵荒馬亂,民不聊生——”
\t他的話還沒說完,樓上一個女人尖利的哭聲就傳下來了:“你們怎麼這麼狠心啊——我孩子都快死了,深更半夜也不讓我們安寧,你們還要趕我們搬家,幹脆,我們娘倆都死在這裏算了……”
\t她這一哭叫,驚醒了客房裏的客人,有人叫叫罵,有的抱怨,開門聲也響起來了。
\t陳明低聲對老頭說:“不要趕她了,我們先住進最後一個房間再說。”
\t他帶頭往樓上走,老板隻好跟著他。經過女人住的那個房間,老板叫夥計出來,吩咐他到廚房燒熱水。
\t陳明一行來到東頭最後的一個房間,推門一看房間不小,還有兩張床,想過去住山洞、住柴房、住寺廟,也沒怎麼分過男女的。
\t隻是,他早答應給喬子琴找個單間的,她說要好好洗個澡,舒舒服服睡一覺,一路上都沒滿足這個最低的要求。但是把她一個人放在樓下,自己也不放心。把老外放樓下,自己跟他住在一起也沒有安全感。
\t他扭回身子,想對喬醫生說聲對不起,她卻沒有跟進來。女人事多,可能上廁所去了吧!
\t可是,才放下行李,就聽見隔壁傳來喬子琴說話的聲音:“大姐,孩子怎麼了?”
\t看見幾個人進了隔壁的房間,女人也不哭了,抽泣著說,一路上風餐露宿的,也不知道吃了不幹淨的東西,還是受了風寒受了熱,發高燒兩天了,既沒有地方看病,也買不到退燒藥,這孩子要死在這裏了……
\t女人說得斷斷續續的,喬子琴聽完,看見孩子滿臉通紅,一摸額頭滾燙,耳朵貼在他胸口聽聽,好在心肺還沒有雜音,打開自己的背包,掏出幾片藥來,吩咐女人倒一碗開水,端一盆冷水來。
\t進來的這個女子一副農村婦女的打扮,穿著一件老藍布的斜襟褂子,頭上還紮著一塊土黃色的毛巾,身材纖弱,舉止賢淑,還有一種臨危不亂的大氣。盡管語氣溫柔,低言細語的,依然鎮住了母親,趕緊照辦。
\t喬子琴拿起一粒藥,說這是進口的退熱藥阿司匹林,要來勺子,把藥片放在裏麵,用水融化了,讓女人掰開孩子的嘴吧,將藥水灌了進去。
\t藥水在喉嚨裏停留著,喬子琴將她鼻子一捏,咕咚一下吞下去了。又用這辦法,灌了幾勺子開水,到後來,灌進去的水,孩子都自己吞咽了。
\t她也鬆了一口氣,拿起毛巾蘸涼水裏打濕了,擰得半幹,搭蓋在孩子的腦門上,再吩咐女人,過一會兒再把毛巾用涼水打濕,多換幾次,多喂幾次開水,又留下幾片藥,說她就在隔壁,有事就叫她。
\t女人千恩萬謝,說真是遇上活菩薩了,這麼貴重的藥,一定要付錢的。喬子琴莞爾一笑:“出門在外,誰都有個難處,我是醫生,出門帶著藥,舉手之勞,不必感謝。”
\t“您是醫生?哎呀,我真是命好啊,這下孩子有救了……”女人拉著喬子琴的手,舍不得放開,後來想起來,“你們三人……”
\t按照預定的謊言,她依然說:“他們兩個,是護送我的,到武漢,找我的家裏人。”
\t“哎呀,你們三個,是不好住的,我……我搬到樓下去吧!”女人主動要讓房間了。
\t見她斯文,也是知書識禮的模樣,孩子還病著,喬子琴搖搖頭:“孩子剛剛平穩一點,就不要驚動他了,等他明天好點再說好嗎?”
\t女人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既然如此,先委屈您一下,要不然,我們先住一個房間,反正還有張空床……”
\t“那,這張床沒人住嗎?”喬子琴問,“他爸爸呢!”
\t“在路上,……日本人的,飛機……轟炸,他爸爸,被被炸死了……”女人說著,嗚嗚地哭起來,又怕驚醒孩子,拿出手絹,捂著鼻子和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t喬子琴陪她哭了一陣,這才拍著她肩膀安慰她道:“大姐,別哭了,我們隻有化悲痛為力量,把孩子撫養大,給他爸爸報仇。”
\t女人終於止住了哭泣:“妹子,我聽你的,但願孩子能盡快好起來。您,就在這裏湊合一晚上吧,明天我們就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