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整整一天,山下再也沒出現特務隊的影子,也沒聽見有別的動靜。江龍說:“看來仗打完了,咱們趕緊逃走吧。”
\t探頭向下看,這裏距正麵竟然有四五丈高,幹脆,他自己先爬上去,再把女人拽上去。
\t兩人重新回到路麵上往南走,前方出現個岔路口,岔路口上分別築著水泥牆的堡壘,中間拉起的鐵絲網和帶刺木樁被炮火炸得亂七八糟,一道陡峭山崖矗立在東南方,顏色血紅,神人一般扼守著通往東麵和南麵的交通要道。此刻的紅石崖硝煙還未散盡,戰火仍然烈烈燃燒,無論是堡壘還是陣地,都成了人間地獄,到處都是殘碎的國軍屍體。
\t紅石崖頭上,迎風招展著一麵青天白日旗幟,雖然破爛不堪,但傲然屹立,看起來它更像一個彈痕累累、滿臉血漬、卻死不瞑目的勇士。
\t那裏應該是一個機槍暗堡,應該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方,但此刻,從山下看上麵,卻光禿禿的隻剩下一杆旌旗。江龍仔細辨別方向,注意到向南的彈坑被填平,浮土上印著深深的車轍印子和亂七八糟的腳印。看來小鬼子陽連山炮都用上了,心裏不禁暗暗為南麵的駐紮國軍擔心。東麵卻大大小小的彈坑到處都是,不用說日本人肯定往南走了。
\t整個紅石崖,像是被鬼子用炮彈轟了一回又一回,泥土石塊遍地開花,彈坑棋布星羅,基本已經看不出陣地當初的模樣,空氣中彌散著難聞的焦糊氣息,夾雜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t本來,江龍還想給死難的國軍兄弟收斂屍體,順便看看那批突襲的日本兵到底到哪裏去了。即使不能即時傳達消息,哪怕給那裏的國軍示警也是好的啊。
\t但從下麵一路爬上紅石崖,他才發現基本沒有必要了,因為根本找不到完整的屍身,浸染了鮮血的黃泥像被犁鏵耕過一番,泥土裏到處都是散落的屍塊和破碎的槍支零件,還有裹著血肉的爛軍裝,整個陣地就是個殺人的絞肉機,慘不忍睹,無法直視。
\t江龍和惲大姐並沒能走到崖頂,因為每一腳踩下去,就可能踩到屍體的碎片。他們就站在崖頂邊緣,稍矮些的地方向上看,實際上紅石崖頂並沒有下麵看到的那麼高。
\t再向上看去,崖頂上壯烈的一幕更讓他們震驚,整個紅石崖頂全是新鮮的岩石,說明突起的部分完全被炮火削平,已經找不到機槍暗堡的蹤跡了。
\t樹立在崖頂上的青天白日旗屹立不倒,那是因為有三個士兵支撐著,他們肢體殘缺不全,卻跪在泥土中,用僅存的部分軀體把旗幟扶著。西側的老兵雙臂纏繞的繃帶已經脫落,露出兩截森森白骨,他頭顱低垂,好像在沉思。
\t背南向北的毛胡子男人雙腿已斷,頭上纏著繃帶,睚眥欲裂,怒目金剛一般怒視著山崖下麵,他雙手拄著旗杆,還努力想站立起反擊。
\t東側依偎著旗杆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左臂已經完全消失,右腿自膝蓋之下隻是一截褲管,他是唯一背槍的士兵,那隻漢陽造木托早已炸爛,斜斜地伸到他麵前,稚氣的臉看向自己心愛的槍,扭曲的槍管上卻插著一朵怒放的野雛菊。
\t看起來,他們是當時唯一活著的傷員,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爬上來的,已經找不到醫療帳蓬的痕跡,可能他們想,寧願死在日軍的炮火中也不願做亡國奴吧。
\t看著這慘烈一幕,江龍隻覺得有一隻巨大的魔爪,把他的五髒六腑都挖了出來,然後整個胸腔空空的,整個大腦也空空的,痛得全身發顫,卻也說不出哪個地方痛——自己真的是白活了三十年,苟且偷安、飽食終日、隻等老死,與畜牲何異?
\t他撲倒在浸著抗日英烈的土地上,一聲不響,仿佛自己死去一半了。隱隱地,他聽到了哭聲,還有咚咚的響聲。
\t江龍沒理會這家主人的擔憂,問道:“有沒有小路能快點到德安的?我家有親戚在那邊,我趕去通知,讓他們快點走。”
\t“哦,”主人總算明白了,“日本人全是坦克汽車什麼的,走得並不快,估計今天最多能走到溫泉,如果你們從二包山走小路,可能會超過他們先到。”
\t看來這家主人倒是挺熟悉這裏的環境,江龍道謝把夥夫頭留給他們的臘肉幹送給主人,主人推辭不掉,收下又說:“二包山很好認,兩個山頭,一大一小,隻不過路比較難走,我們采藥經常走這條路。比從溫泉走要快一兩天,半路上到不了家,可以在西風洞打尖呢。你們到了樟樹林,那裏有個國軍駐點,很好認的。”
\t主婦拿出荷葉包裹著的糙米野菜飯團給他們路上吃,江龍二人再次道謝,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