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的世界如暗無天日的深淵,施莫淪陷在其中難以自拔,每日以淚洗麵,任由若浮和伏康百般勸解,皆是無用。
她的愛恨皆是入了魔,癡纏成了解不開的結,她與他的人生之棋,終下成了一盤死局。
日薄西山,暮色沉沉如靄,她越來越愛這樣暗沉的天色,因為靜謐,因為就象是她的心緒。
少奴因年歲日長,身體大不如前,無事施莫並不喚她,隻令她好生歇息,但這些許時日的變故,卻令她再也無法安心,日夜守著施莫,生怕有一絲閃失。
“王女,進些食罷!”她小心地上前,聲音輕柔如拂麵的風,卻溫暖。
施莫隻輕輕地搖搖頭,不語。
少奴背過身,拭了拭眼角,又勸:“略進些,半碗也好。”
施莫仍是重複著方才的動作。
少奴站立著,手捧著陶碗,碗中騰騰地熱氣正歡快地冒著,回身見若浮走了進來,無奈地與她對視一眼,便將陶碗放在榻幾的一角上。
若浮長歎了一口氣,輕聲稟報道:“王女,有客來訪。”
施莫仍是未動,若浮接著道:“任國君求見王女!”
施莫道:“不見!”
若浮方想再言,卻屏了聲息。
“下臣見過元妃,下臣不請自來,請元妃恕臣無禮!”任國君無烈悄聲進了殿,上前恭敬地揖禮。
施莫淡淡地問道:“何事?”
“我……無事。”無烈見她冷漠如斯,結巴地說道。
“送客!”施莫的聲音極輕,卻堅決。
“且慢!”無烈趕緊道,“有言不發,如刺在喉,日夜難安。”
施莫回過頭,靜靜地望著他,目光如無波之水,死寂一片。
無烈見此微微心驚,眼中的憐愛從驚異中衝出,輕聲說道:“今日一見,此生怕是難以再見,你可否莫要如此冰冷?”
施莫側過頭去,聲音聽來有些飄渺:“任國君有語且言!”
“你在怨恨銘之害了常岫王姬?”無烈問道,“常岫愛慕於他,是他之福,可恨他不知珍愛,令他前往陪伴常岫,也是全我一番心意!”
施莫微有動容,無烈對銘之殉葬一事竟是這般坦然,大出她意料之外。
“妺兒必然疑惑我為何這般言說。”無烈的聲音裏呈現出一片憂傷來,象是明朗的天空驀然遮上了的烏雲,“多年前見你,你悠悠然行在宮道上,似非世間俗人,令我驚豔不已,可待見你發絲,方知你之身,可仍是未曾忍住上前與你答話,你連連妙語似是玉石之聲,如今思來仍在耳旁,那一見,卻是一生!”
他轉到她的身前,低下身子,又道:“我曾聽聞,世間必有一人,生為其人,亡必為其鬼,我生時無此福氣,隻願他年亡後,可伴妺兒左右。”
“任國君衷情當真感人!”施莫心裏正為無烈這番話震動不已,夏王的聲音仿若一道天雷,破空而來。
無烈亦是一驚,起身揖禮道:“下臣見過王上!”
“下臣?”夏王冷笑,“孤何德何能,敢為你主?”
無烈麵色驚懼,深揖一禮道:“王上為天,下臣唯有仰望!”
夏王的怒意已然在眼中燃燒,聽聞他言,說道:“你所望者,乃孤之元妃!”
無烈聞言卻是鎮靜下來,他抬頭道:“元妃乃異女生世,兼有仙人之姿,下臣終身唯有仰望,下臣卑微,無王上之福,然王上有幸,卻未知珍愛,下臣深感其悲!”
夏王不料他如此膽大妄為,竟說出這番話來,怔了一怔,大笑道:“悲來矣!”笑畢,麵色一寒,盯著他如玉的臉龐,下令道:“任國君無烈無禮犯上,處於劓刑!”
施莫大驚,何為劓刑?即割去鼻子!
此為夏刑之一,除卻令犯事之人承受皮肉之痛外,亦為羞辱之刑。鼻為麵之天,缺且陷,陷則不美,麵損則心衰,羞見世人。
夏王此時意欲將無烈處以此刑,便是存了羞辱之意,施莫雖是怨恨因銘之之故而害了常岫,但無烈終是曾經護過她,這份心意她一直銘記在心,此時見夏王責罰,心裏便大為不忍,方想出言為之求情,卻聽無烈道:“下臣冒犯王上和元妃,願受此刑!”
施莫驚異地望著他,卻見他對她微不可見地搖搖頭,心中大慟,隻背過身去,再不言語。
她知,言多必失,前有風年一事在前,今日此景,又是何等相似?
無烈未等衛士上前拖拽,向夏王深揖一禮後,便隨衛士離去,如他來時一般,悄步輕舉。
夏王在她身後默默地站立了片刻,未發一言,隨後離去。